月朗星稀之夜,裴峥这个新晋“老妈子”哄睡了小皇孙,偷偷出了门。
借着职务便利,裴峥早已把皇宫大内摸了个门清,夜色下,他绕开夜间巡逻当值的禁卫军,径自往皇宫西北角而去,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殿前。
从外面看那座废弃的宫殿虽然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仍能看出当年宫殿规模宏大,以及特殊的制式,与其余宫殿不同,这座宫殿明显带有南楚建筑风格,据说是当年庆隆帝为迎接南楚和亲公主,特命工匠依照南楚风格修建的。
可惜,一场大火让那座宫殿成为一片废墟。
据说,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夜半时分宫女内侍们总能听到这座宫殿里传出来的哭声,一来二去,这座宫殿再也没有重修,就这么荒废至今。
宫殿大门上的字迹锈迹斑驳,依稀可以辨认出“瑶悦宫”三个字,瑶悦是南楚和亲公主的芳名。
大门外贴着封条,还有几张“镇鬼符”。
裴峥跃墙而入,院内野草丛生荒芜残败,正在捕猎的小野猫听到动静,“嗷”一嗓子,跃上墙上,两只铜铃大的绿光眼睛瞪溜圆盯向不明“闯入物”,嘴里骂骂咧咧,大有问候擅闯者祖宗十八代的架势。
高大威猛的“擅闯者”长驱而入,状似不好惹。
鲜少在这片领地里遇见人这种生物,炸着毛的小野猫骂了片刻后,忍痛放弃已被它扑倒在地垂死挣扎的小鸟,在墙头上痛心疾首地又“喵”了几声后,“嗖”地转身逃走了。
月光打在地上,裴峥目光扫过宫殿的一草一木,年代久远,东倒西歪的雕栏画栋已不见颜色,破破烂烂的好似一座荒庙。
很难想象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还有这么一处破败的宫殿。
裴峥径自穿堂而入,来到宫殿最深处,当年那场大火疑似是从萧妃寝宫传开的,寝宫处坍塌一片,早已没了房屋的原样。
他从怀中摸出些黄纸在地上点了,而后磕了三个头——今日是母亲的生辰,他特来此拜祭。
裴峥也不嫌脏,靠在一根破柱子旁席地而坐,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闭目养神。
不多时,突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裴峥睁开眼敏锐起身藏于阴影之处,将气息放得极轻。
来人鬼鬼祟祟朝他藏身的内殿位置而来,从着装打扮来看应当是个低等宫女。
一个宫女大半夜出现在一座荒废的废宫,比见了鬼还难得,裴峥盯着她,就见那女子一瘸一拐走到一处残垣断壁前,似乎腿脚不太利落。
她找了一处可以放东西的地方,而后从衣袖中摸出一包点心肉干之类的吃食,一边摆放吃食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说着说着似乎抽泣起来带着哭腔,看样子似乎也是来祭拜什么人的。
那宫女摆放好供品之后点了一炷香又烧了些许钱,正要离开之时,不知是不是供品的香味引来了野猫,“嗖”一下不知从哪蹦出来,叼起供着的一块肉从宫女身前飞檐走壁而过。
宫女猝不及防吃了一惊,撒腿就跑,躲至墙壁处,惊魂甫定之时,似乎察觉到自己踩到了什么,而后一转身,陡然看到一个蒙面男子,惊叫而起。
裴峥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好大的胆子,胆敢在皇宫里烧纸钱。”
宫女见对方穿着六品禁军侍卫的衣服,头皮都炸起来了,浑身抖个不停。
借着月光,裴峥打量她,只见此宫女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已沾染了岁月的脸有哭过的痕迹,衣裳上带着一股经年日久泡在伙房的油烟味道,一双手粗糙无比还裂着口,约莫在膳房当差。
瑶悦殿二十年未住人,此宫女竟然来此处祭拜,想必祭拜之人就是当年葬身火海之人。
裴峥松了手:“说说吧,深更半夜来此处是何意?理由恰当便放了你,否则依宫规处置。”
宫女“扑通”一声跪地:“奴婢不日之前摔折了腿,腿好之后便落下了毛病,主子特恩准奴婢回乡,不日便要出宫去,出宫之前想再来看看曾经一起当差的小姐妹,一时糊涂这才做出此等冒犯宫规之事,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裴峥心下一动:“你曾经在这瑶悦宫里当差?”
宫女先是点了一下头,而后又谨慎地摇头。
裴峥又问:“当年瑶悦宫起火之时你可在现场?”
宫女脸色顿时一变:“……没,没有。”
裴峥瞳孔微微一缩,心里升起疑惑,如此简单的两个问题,她为何这般吞吞吐吐?
“好,我这就带你去慎刑司。”裴峥抓着她的胳膊便要拖走。
宫女一急哭出了声:“大人,奴婢好不容易熬到出宫之日,求大人网开一面饶奴婢一命。”
裴峥松开手:“我再问你一遍,你曾经是否在这瑶悦宫里当差?当年宫殿起火之时你可在现场?”
“……奴婢是膳食局的厨子,并非在瑶悦宫当差,当、当年萧妃孕吐食欲不佳,奴婢有个同乡小姐妹在瑶悦宫当差,向奴婢打听开胃羹汤之法,奴婢在膳食局忙完差事便会到瑶悦宫教同乡小姐妹煲汤。”
“娘娘怀孕是大事,膳食局的掌事知道后特意把奴婢借调到瑶悦宫几日。”
“然后呢?说下去。”
“……奴婢在瑶悦宫待了几日后回到膳食局,宫殿起火那夜奴婢并不在瑶悦宫,做完晚膳之后便回到了膳食局。”
裴峥观察着她的神色,沉默半晌后说:“为何偏偏在起火那一夜你回到膳食局?那日晚膳,是否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下毒之人是谁?你吗?”
宫女整个人开始哆嗦,抖如筛糠:“你、你究竟想问什么?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峥眉头深深蹙起。
最初他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之时尚存疑虑,如此大事,姨母为何临终之时没与自己言说?
后来他翻遍屋内,想要寻到些许蛛丝马迹,最后在姨母留给他的那一对手镯锦盒里发现一个夹层,夹层里有一封写着他身世的信。
信中写了他的身世,写了他母亲的遭遇。
当年,瑶悦宫起火那夜,适逢庆隆帝携太后去皇陵祭奠先帝,昭阳皇后因幼子夭亡大病一场,借身子不适留守皇宫。
当夜,姨母萧氏于梦中惊醒发现寝殿起火后奔到救火所用的大水缸,结果殿内所有水缸的水莫名消失,随后意图跑出瑶悦宫喊人,却发现宫门不知何故从外上了锁出不去,整个瑶悦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更离奇的是殿内所有宫女太监都叫不醒,仿佛昏迷过去了一般,她把姐姐扶出屋外,把姐姐安顿到一个安全之地,而后从狗洞爬出去,叩响了慧妃娘娘的宫门。
宫中敢对一宠妃下手的,除了皇后再无旁人,此事明知道是昭阳皇后纵火杀人,可苦于没证据。
依裴峥推测,瑶悦宫里的太监宫女与其说是被烧死的,不如说是被毒死的,母亲之所以逃过一劫,许是因为孕吐没吃下多少食物,姨母身为南楚人,自小泡药浴,抗毒性要强一些。
要想翻案,需找到下毒之人。
那宫女脸色煞白,似乎吓呆了。
裴峥拔刀出鞘,蹲在她面前冷声道:“若你说实话,我必护你性命无忧,保你出宫后安稳一生,让你颐养天年,若你有所隐瞒,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