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枣原摁下电梯,困惑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什么叫谢夏谚有个妹妹,她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啊。
不是今天才讨论过这个事情吗。
她还问纪富婆了呢。
纪富婆的回答是:他姊妹挺多的吧,毕竟谢家也算是一个大家族。
结果才过去几个小时,对方就突然开始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纪枣原的手指在键盘上游移了片刻,斟酌着措辞:“你是指哪个?我只对他侄子比较熟。”
叮咚一声。
电梯门开了。
她看了看纪富婆还没回复,就把手机揣回兜里,走到家门口摁了摁门铃。
开门的人是季圆音。
“妈妈呢?”
“小姨在阳台收衣服。”
女生的语气很乖巧,眼睛里也全然没有了之前在楼下的阴沉,“表姐你吃完火锅啦?”
“嗯。”
纪枣原不是很有兴趣跟她多聊,笑了笑,“我先上楼洗澡了。你帮我跟妈妈说一声我回来了。”
“好的……哎等一下。”
似乎是看她上楼的背影太过利落,季圆音没办法说废话磨时间,只能开口喊住了她。
纪枣原在台阶上回过身:“怎么了?”
“表姐……之前,是我骗了你。”
女生微垂眼眸,“我之前确实对谢学长有过……有过一些好感。但是我今天看见他来找你吃饭,我是明白的。你放心,我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
“季圆音。”
纪枣原直接打断她。
而后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弯了弯眉,“你不用跟我保证。”
“表姐……”
“做你自己吧。”
她的语气淡淡,带着几分温和的疏离,“做你自己,就很好。”
至少能够让我在反击时,不用顾及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情面。
这样就很好。
……
回到房间后,纪枣原当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澡。
而是打开了手机收件箱。
果然,就刚才那么短短几分钟的功夫,纪富婆已经轰炸了一大堆信息过来。
“不是这个意思。”
“事实上,谢夏谚只有一个妹妹。”
“我的意思是,亲妹妹。同父同母的那种。”
“你能理解我说的吗?”
“hello?你还在吗?”
“这件事情,特别严肃且复杂,我也不确定会不会被时空大神屏蔽。”
“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详谈吧。”
……
纪枣原一条一条看下来,已经完全看懵了。
谢夏谚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谢夏谚有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吗?谢夏谚不是家里的独子吗?
她从来就没听谢夏谚说起过这个啊。
按照谢夏谚对他侄子的宠劲儿,如果他真有亲妹妹,不可能一句都不提吧?
难不成是他和他的这个亲妹妹,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矛盾,还是比较严重比较难以启齿的那种?
所以纪富婆才吞吞吐吐的这么久不愿意告诉她?
纪枣原头脑风暴了好几分钟,脑海里闪过一堆可能性,斟酌半天,才慎重地开始回复短信:
“首先第一,时空大神没屏蔽,一个字都没屏蔽。我们不是验证过了嘛,关于谢夏谚的事情,时空大神基本都不会屏蔽。”
“然后第二,谢夏谚有亲妹妹?我完全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所以你要告诉我这个的话,可以从头到尾详细跟说说——因为谢夏谚真的半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最后第三,我想说,如果真的很涉及到他个人的**问题,其实你也可以不说的。事实上,我觉得我跟他关系其实还不错,就像你说的,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你继续保密可能会更合适一点。”
因为已经认真想好了,纪枣原打字打的很快,所以虽然每条回复都是非常长一大串,但她发的其实很迅疾。
而且她估计纪富婆应该也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说,犹豫应该怎么说。
——反正最起码,纪枣原消息发过去的两分钟内,她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直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转到十一点二十九,盯着窗外夜色发呆的少女才感受到掌心的震动。
终于。
也不知道为什么,纪枣原心里突然就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那种感觉,和谢夏谚受伤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反复失眠时的感觉非常像。
女生单手捂在胸口,压住跳动过快的心脏,解锁屏幕,最新接收的两条短信直入眼帘——
“好。我明白了。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深思熟虑过了,还是觉得,必须得告诉你。”
“因为你现在这个时间点,谢夏谚的妹妹应该已经去世有几年了。我之所以决定要告诉你,是因为他的外甥女。”
……
……
纪枣原:“???”
纪枣原:“你说说呢。”
暨安是南方的城市,冬天气温算不得太低,不到零下,甚至无法使湖水结成冰。
而纪枣原的小区里栽种了很多常青树,所以站在窗边朝外看,透过昏黄的路灯灯光,竟然还有一种深秋时节的温暖感。
但实际上,因为窗户开着,纪枣原的手搭在窗边,太久没动,已经快被冻僵了。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明天早上起来,手指肯定会发红,然后生疮。
然后很快,思绪又被新消息给拉走,彻底忘记要关窗户。
“谢夏谚的妹妹……拐卖……深山……童养媳……”
“虐待……怀孕……女儿……送走……”
“意外去世……遗憾……入狱……”
“郧定县肃桐镇……他的外甥女……三岁……”
……
一条又一条的短信。
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纪枣原一开始还面色煞白,惊愕的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但到后面,她已经完全麻木了,冻的僵住的手握着个冰冷的手机,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在移动。
像故事书里的情节。
像什么悲惨故事书、现实向黑暗电影、讽刺社会的艺术作品里——像这些东西里才会看见的情节。
万万没想到,发生在了谢夏谚身上。
按理说,作为刑警的女儿,纪枣原应该听说甚至经历过比普通人多得多的刑事案件。
早就锻炼出强大的心理了。
但纪富婆跟她说的这些事情,不论是主人公还是发展走向,都太过的……出乎意料和残忍。
而且,因为时空大神只对谢夏谚有优待,对于其他人的审核会严格很多。
所以纪富婆措辞时,总是“谢夏谚的妹妹”、“谢夏谚的外甥女”,谢夏谚谢夏谚谢夏谚,仿佛刷屏一般仿佛出现,在纪枣原眼里,就越发的触目惊心。
纪富婆说:“谢夏谚这个人的性格,有点古怪,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自闭。”
“他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情,就算是我和他爸妈,如果插手过了,他也会生气。”
“你应该也知道,他脾气又多倔,拽起来有多欠揍。唯独对待他的外甥女,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连说一句重话都不敢。”
“我知道,他一直都对他妹妹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小时候失踪,他总觉得是他把妹妹带出去玩才这样的。”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外甥女还要过好几年才能被找回来。但中间这几年,她过的并不是很好……再加上你那边变数太多,或许有人同样知道这些,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情。”
“不过小纪同学,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了,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你不是过去的我,我也不是未来的你,你的人生握在你自己手里,也需要你自己去走。今天跟你说这些,其实本来就已经是我的逾越。”
纪富婆最后说:“好好想想。晚安。”
……
纪枣原终于握了握拳头。
僵直的手指弯曲艰难,收紧时,还会带来丝丝疼意。
而后过了半晌,又湿润的风吹过,把手机屏幕吹得雾蒙蒙的。
她从那些短信里抬起头,望向窗外,才忽然发现——
外面居然下雨了。
不是很大,落在草木间甚至没有多少声音。
但一丝一丝的细线,被路灯照射的很清晰。
纪枣原觉得连天空都在和她同悲喜。
她该怎么办?
她又能怎么办?
跟谢夏谚透露这个消息吗?怎么透露呢?
他这么敏锐的人,不可能像个傻白甜一样被站不住脚的借口给糊弄。
但如果瞒着他,仅凭她自己,又怎么能做到去别的县城别的乡镇别的村子里去找一个完全陌生小女孩呢?
拿什么当理由?老天爷托梦?
就算真的提前救出了对方,又要怎么把对方送回到谢家?
——她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
而手机上方忽然在这时跳出提示:电量已经不足百分之二十了。
鲜红色的电池标就像是什么警告,刺的人眼睛生疼。
纪枣原沉默半晌,打开了qq。
很不巧,谢夏谚的头像是灰的,不在线上。
“谢夏谚。”
她茫茫然打字:“你会有幸看到我这条消息吗?”
“如果能看见……”
忽然被打断。
聊天界面上对方竟然秒回了。
“有幸。”
他的文字里透着一种意简言赅的拽:“看见了。什么事?说人话。”
“……你在干什么啊?”
“打游戏。”
“噢。这样啊。”
“?”
“你在哪里打游戏啊?网吧吗?”
“家里。”
“学校对面那个小区的家吗?”
“不然我还有哪个家?”
“噢。这样啊。”
“……”
对方估计也是被她这段牛头不对马嘴且目的模糊的对话给搞懵了,片刻后谨慎地回复:“你现在心情不好?”
“很不好。非常不好。”
“打电话?”
纪枣原揉揉眼眶,仿佛在赌气一般:“不打电话。要谈心就当面谈。现在。”
结果没想到,谢大佬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痛快。
“ok啊。我反正都有空。”
他直接问:“约在哪?”
丝毫不管他们刚刚才吃完一顿火锅回家。
“……外面下雨欸?”
“你没伞?”
对方依旧意简言赅:“要接么?”
——意简言赅的让人想哭。
纪枣原吸了吸鼻子,合上手机。
然后起身,为自己穿上了一双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