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夏谚的家,具体来说,应该是他姥姥姥爷的家。
离他们这个地方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打车过去,二十分钟。
在大家的一致赞同下,很快,他们就一起踏上了奔赴小谢家的出租车,
因为坐得近,谢夏谚打电话和家里说的时候,纪枣原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
感觉老人家的脾气还是挺好的,这么晚了,外孙领着一大帮同学回家吃饭,对方依旧乐乐呵呵,一直让谢夏谚“多带点人”过去。
在谢夏谚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常饭。
主要目的是为了去谢大佬家瞅瞅,至于饭菜味道怎么样,完全不重要。
只有纪枣原知道:不是的。
谢夏谚说去他家吃饭,其实真的单纯就只是为了“吃饭”。
纪枣原听谢夏谚说起过,他母亲祖上是御厨出身,他姥姥改革前在国营饭店里当大厨——是当时非常有名的女大厨,甚至还上过报纸的那种。
改革后,谢姥姥自己开了家饭馆,后来又发展成酒店,在谢夏谚舅舅的手里正式做大做强,到如今已经有那么点家族企业的味道了。
纪枣原当时多问了几句酒店的名字,听到后十分震惊:“我知道你是富二代,但没想过你是这种程度的富二代,谢大佬,你是真的大佬,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在我们这种小县城艰苦读书?”
谢大佬吊儿郎当回答:“这里也是我的老家。”
“但是就很没必要啊。按照你家里的条件,你完全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
“我家里的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
少年斟酌了一下,缓缓道:“我姥姥和我姥爷……是离异状态。”
“……”
“我母亲十三四岁的年纪,他们就离婚了。当初争孩子抚养权的时候,我姥姥选择了我舅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母亲都不怎么和沪市那边联系,关系也不太好。”
“那后来呢?”
“后来是我出生了。父母生意忙,爷爷奶奶又移民国外了,就把我送过去住了一段时间。”
“那你怎么又回暨安来读初中了?”
“家庭矛盾吧,解释起来也比较复杂……”
谢夏谚顿了一顿,“总而言之是,我姥姥跟她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害我舅妈流产,事后栽赃给我,被我揍了一顿。”
“……然后呢?”
“他被送出了国,我回了暨安。”
纪枣原顿时义愤填膺起来:“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
“倒也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为什么?”
“想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
他的语气平缓,听上去非常轻松,“读书也好,打游戏也好,不想再掺和进那些垃圾纠纷里了。”
“……原来狗血电视剧里拍的都是真的。”
纪枣原叹口气,“豪门真是太复杂了。”
——当然,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对话了。
谢夏谚当时跟她说的很多细节,纪枣原都记不太清了。
唯独只知道,谢夏谚的姥姥是位很厉害的厨师,做饭无敌好吃。
谢夏谚的继姥爷是位军人,如今已经退役了,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也姓谢,对他很好,比对亲孙子还好。
刚刚方蔚然说的“谢爷爷”,指的应该就是谢夏谚的这位继姥爷。
他们人多,9个人分了三辆车,谢夏谚、纪枣原还有魏驰文一辆,魏驰文是个嘴巴叭叭叭完全停不下来的啰嗦小孩,一路上整辆车基本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连司机叔叔都插不上话。
说完一堆对今天比赛的感想和对沪市的印象后,魏驰文终于开始问正经事:“老谢,刚刚那个方蔚然跟你是啥关系,一上来就勾肩搭背的,很熟?”
问完,他还冲纪枣原挤眉弄眼,一副“别怕,哥来帮你主持公道”的男闺蜜表情。
纪枣原直接回了他一个白眼。
“以前的邻居,不熟。”
谢夏谚靠着椅背,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未婚夫是我姥姥的小儿子。”
“什么?!”
魏驰文惊呆了,“她才多大啊就有未婚夫了?”
“口头上定的吧,算是娃娃亲。”
“哇,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娃娃亲……不过,你姥姥最小的儿子,那不就是你小舅?”
“差不多吧。”
嗯?
差不多吧是啥意思?这种亲戚关系还能有差不多的?
魏驰文憨憨迷惑。
但纪枣原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她轻咳一声,直接打断对方的追问,转移话题:“对了,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就是一些家常菜。”
谢夏谚看了眼手机,开始报菜名,“海鲜面,八宝鸭,鹅肝,一些河鲜,醉蟹……”
“等等等下。”
魏驰文没忍住还是震惊打断了,“这些菜我怎么听上去一点都不家常呢?准备食材都要准备很久吧?不是啊老谢,你别让你姥姥太过麻烦,我们一群野孩子,吃啥都行,是吧纪枣原?”
“是啊。”
纪枣原很配合地点点头,“其实能吃几道普通的家常菜,对我们来说都是很荣幸的事情了,这么晚了,就不要麻烦老人家了。”
“不会很麻烦。”
谢夏谚解释道,“食材酒店里都有备好的,让人送过来就行了,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酒店?”
“嗯。”
谢夏谚显然没有多解释的兴趣,“你管吃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噢。”
纪枣原低着头,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她悄默默给谢夏谚发短信:
“那个方蔚然是你继姥爷亲儿子的未婚妻?”
关系看上去有点绕,但明白的人都非常明白。
谢夏谚没回短信,直接偏过头来,朝她点了点头。
于是纪枣原继续发短信:“那她岂不是很讨厌你?”
“很讨厌。包括她旁边的那个韩树、找你麻烦的慕煊,总之他们那一帮人,应该都希望我这辈子别回沪市了。”
“为什么?!”
“怕我回来争家产吧。”
谢夏谚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连带着打出来的字都带着一股散漫风:“我姥姥手里股份不少,我舅舅说让她自己看着办。”
“然后呢?”
“我继姥爷那边的人翻出了她锁保险箱里的遗嘱,股份和大部分地产都留给了我,谢元洲……就是他们小儿子,只能拿到两处房产和一些古董玉器。”
“why?你姥姥不喜欢她小儿子吗?”
“按常理推断,其实很好理解。”
或许是懒得打字了,谢夏谚放下手机,转过头直接对着他,慢悠悠开口道,“两个小孩都是亲手带大的,一个英俊潇洒智商超群,一个形容猥琐四处惹祸,如果是你,你更喜欢哪个?”
“……”
纪枣原无言以对,魏驰文从前座扭过头来,好奇的很:“什么?什么猥琐?老谢你突然说的啥?”
“跟你没关系。”
“……那你们他妈就不能私聊?非要当着我的面孤立我刺激我?老谢你有必要把见色忘友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真是太过分了!”
谢夏谚根本懒得理他,靠着椅背,平静道:“更何况,她一直觉得她对不起我母亲。”
纪枣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所以,你离开其实就是不想跟他们争这些?”
“争啊,为什么不争。”
男生淡淡弯了弯唇,“我的东西,扔了也不给他们。”
“没有错。”
小纪同学义愤填膺地揪起眉毛,“扔了也不给他们!”
“你们到底在说啥?”
“不关你的事。”
“……”
这一路,就在魏驰文听不懂的八卦和纪枣原感同身受的愤怒之中,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所以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谢夏谚姥姥家里是多么富贵的人家。
因为光从那望而生畏的住宅规模就足够看出来了:
标准的中式园林建筑,雕花精致的铁门推开,有假山有小桥有流水,三栋别墅错落林立,最高只有三层——在这寸土寸金的沪市内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豪奢。
但实际上,谢姥姥的态度非常温和非常平易近人。
她的打扮很朴素,素色的老式旗袍,手腕上套了一只细银镯子,见到他们时,身上还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汤勺,不住地念叨着“我的谚谚哦,你可算是回来了”。
就像是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让大家的心一下就松了下来,乖巧地跟着喊“谢奶奶”。
谢夏谚给她一个个介绍过来,老人家也就笑眯眯地一双手一双手握过来。
握到纪枣原的时候,她特地多端详了两眼。
因为谢夏谚在旁边的介绍词:“这是纪枣原,我同桌,高中关系最好的朋友。”
老人家拍拍她的手,问:“你就是那个帮忙找回了一一的女娃娃?”
纪枣原愣了一愣。
“一一是我外甥女的小名。”
谢夏谚在旁边解释道,“多亏了你和纪叔叔的帮忙,她才被成功找了回来。”
……原来谢夏谚是这么跟家里说的么。
纪枣原反应很快地弯起眉:“没有啦,就是举手之劳,你们能团聚就最好了。”
“真是个好孩子。”
谢姥姥拉着她的手不放,一边招呼着其他人,“来来,快进来吧,快进来吃饭,听谚谚说你们今天比赛比了大半天都没吃饭,一定饿坏了。姥姥特地挑了最新鲜的食材,最入味的汤,保准你们吃个尽心的……”
魏驰文摸摸鼻子,在后面撞了撞谭桐的胳膊:“我们这是在拍电视剧?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老谢家豪富到这种程度啊。”
“我也不知道。我叔叔跟他爸做过生意,听说也就是一般公司老总啊……”
“这是他姥姥家呢,估计老谢他妈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吧。”
“这种人为什么要窝在暨安当地头蛇?老老实实住大别野不快乐吗?”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富二代怎么想的,我至于还在这里苦逼读书?”
……
他们在后面小声地念八卦,纪枣原也被谢姥姥热情地拉进了屋子里。
屋内的装修也是中式风格,木质的地板偏唐风,餐厅很开阔,摆了一只长桌,上面琳琅满目地盛了很多盘菜,热气蒸腾,散发着让人难耐的香味。
“期待”两个字,已经写在了所有人的眼睛里。
只除了纪枣原。
因为她看见了长桌那一头坐着的一位陌生少年。
长相不差,打扮很潮,年纪看上去应该和谢夏谚差不多大小。
听到他们的动静,立刻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笑着挥了挥手:“哟,来啦。”
纪枣原立刻回过头去看谢夏谚。
男生挑了挑眉:“谢元洲?”
“是我,我回来了。”
对方维持着那副笑容,眼神称不上是恶意,但也绝对不是友好。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好久不见啊小侄儿,怎么,这是又来我们家蹭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