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小雪。
三池悠太刷了房卡,迈步走进家门。
他扯了扯领带,把领带放松了一些,才下意识去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
哦,原来才下午三点,这个时候他的妻子还在夫人们的聚会上,孩子们还没放学,怪不得家里空荡荡的。
如此想着,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一边换鞋,一边摸了摸后脑勺。
他的后脑勺有些痛。
为什么有些痛呢?就是一个有些惊悚和后怕无穷故事了,只要一回忆这个故事,三池悠太就会想起某个夜晚,他刚开开心心地和小情人放松完,转头后脑就被枪口抵住。
就差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他就当被那个冷酷无情的银色长发黑衣人直接一枪崩了,当场去世。
还好他滑跪的速度够快。
也还好那个黑衣人不是来处理掉他,,而是对他名下的某个房子有想法。
房子没命重要,不过就是一个七亿日元的房子而已。
而已。
三池悠太一点也不心痛。
他又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觉得烦躁又心疼得很,干脆直接把它扯下来,随后丢在地板上,然后踩着拖鞋去厨房,为自己倒一杯温水压压惊。
那天发生的事情光是回忆回忆,三池悠太都觉得自己的惊吓值在不断飙升,哪怕现在再遇到一次,他也觉得自己肯定会当场腿软脚软的识相滑跪。
反正能用钱来换命,那只要能换得起、几乎99%的人肯定都会选择换的。
还有一件事。
一杯温水下肚,三池悠太打了个酒嗝,他忍不住醉醺醺的笑了笑,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他看到了一个登天之路,只要踩上去,就能瞬间往上一阶级挤一挤的登天之路。
那个登天之路,名为《东京工厂规整计划》。
随着东京的高速发展,很多人的生活都过得好了一些,但也有很多人在破产跳楼中。
比如某些生产落后东西的落后工厂。
工厂破产没什么,破产人跳楼也没什么,这可是东京,谁理它们啊?东京的自杀率可一直是高峰!
问题是,东京高速发展后,这座本来就小的城市就更加拥挤了,那些没用的废物们还占地方。
上面决定清理掉这些占地方的废旧工厂之类的建筑物,也在找人配合着完成这个行动。
听到这个风声没多久,三池悠太就咬牙买了好几个废旧的工厂,而就在今天,他在酒桌上装了几个小时的孙子,终于拿到了试试的机会!
酒桌上的老大指了一个工厂,说让他先处理一下那个工厂,如果他的处理方式不错,就可以加入这个计划,分一杯羹,顺便认识认识新大老了。
想想自己成功再进一步,在宴会上和那些大人物们谈笑风生的场面,三池悠太就忍不住晕乎乎的。
丢了一栋房子没什么,他的好日子可还在后面呢!
他乐了几声,又喝了几口水。
突然,他的余光瞥到来着的窗户那里闪过一道黑影,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去。
黑影不是一闪而逝的,而是从上而下荡过来、直直地冲着他过来的。
在三池悠太还没有完全转过头看过去的时候,黑影就袭上他的侧脸,毫不留情地重击他
三池悠太被踹翻在地,他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
耳边有嗡嗡的声音,三池悠太艰难地睁了一下眼睛,看到自己眼前的地板、桌子和沙发的下半部分,还有沙发底部的漆黑空隙。
除此之外,有个人坐在沙发上,对方面对着他,以三池悠太现在的视角只能看到对方穿着黑色裤子的半截小腿和那双球鞋。
他反应了一下,又反应了一下,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那种有些昏暗沙哑、带着黑点点的低质量画面状态。
同时,感觉和触觉上线。
他能感觉到自己半边脸贴在地毯上,那里已经湿漉漉的了,也能嗅到很浓重、近在迟尺的铁锈味。
是他的血,他不知道在客厅的沙发前趴了多久,流出来的血把地毯浸湿了,所以他才会感觉到脸下的地毯湿漉漉的,也闻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双球鞋的主人。
对方在他喝水的时候从二楼翻下来、直接踹晕他,又把他拖到客厅,静静地等他醒过来。
这……这个家伙……
视野里的那双球鞋是白色的,但裤子却是黑色的,看着看着,三池悠太就想起前段时间那个一身黑装扮的黑衣人。
上次,那个黑衣家伙的目标是他的房子,这次,这个家伙的目标可就不一定是那些外物,而是他的命了啊!
三池悠太连忙闭眼,假装自己还没醒,还在昏睡中。
十几秒后,他听到了一声很轻的书张翻页声,随后就是书嵴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道格外年轻的男性声音,“你醒了,三井先生。”
三池悠太:“……”
他紧闭着眼睛,想要竭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本能反应,同时又有点疑惑:三井是谁?
这位格外年轻的先生找错人了吗?还是在骗他睁开眼睛?
他下意识遗忘了呼吸,感觉到轻微窒息后才急匆匆又尽量轻地呼吸了一下,继续假装还没醒。
房间里落了几分安静。
大概又过了十几秒,三池悠太听到对方自言自语了一句,“啊,是在装没醒。”
他:“!”
他听到对方站起来,向这边走过来,又在他面前蹲下,仔细观察他的一系列动静。
他:“!
”
“三海先生,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话,普通人在装睡的时候,”对方慢吞吞道,“眼珠子是会动的。”
在对方说话的同时,三池悠太感觉到有凉意靠近自己的眼睛,对方边说边戳了戳他的眼睛。
他:“!
”
眼、眼珠子动了吗?!
三池悠太疯狂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动眼珠子,但是他刚刚太紧张了,根本不记得这一点小事!
他绝望地睁开眼睛,求熟练地露出讨好的笑容,“先、先生……呃?”
讨好到一半,他错愕出声。
原因无他,当然是因为眼前这个威胁他的人。
对方不再坐在沙发上,而是蹲在他眼前,他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看到了对方上半身的黑色衣服,看到了对方伸在半空中、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也看到了对方的棒球帽子。
以及帽子下面的那张脸。
和漆黑的棒球帽对比,那张脸实在是太苍白了,是那种久病的人、或者大病初愈的人才有的苍白脸色,要比正常人的肤色白好几个度。
嘴巴也很苍白。
但是,那双眼睛一点也不苍白。
那双眼睛是暗沉的绿色的,格外浓郁,眼睫又是漆黑的,轻而易举地把那双眼睛勾勒成那张脸上存在感最鲜明的存在。
三池悠太都没多打量对方的样貌,就下意识直直地和对方对视上。
对视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绝望起来。
样貌。
这个家伙没遮样貌!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根本不用遮脸,打算事后直接灭口,所以就算让他看脸也无妨的意思啊!
三池悠太眼前一黑,差点又要当场撅过去。
“三……”对方可疑地顿了顿,才又慢悠悠道,“‘深井工厂’的持有人先生,您好。”
三池悠太哆哆嗦嗦道:“您、您好。”
他被对方过分年轻的声音提醒,于是又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样貌,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放在学校里绝对能引起瞩目的家伙,但凡女孩子有一点爱美之心,就会忍不住频频对这个家伙投去视线。
至于为什么是学校里……
这个家伙太年轻了,年轻到可以用年少来形容了,脸部的线条和下颚线条都还是有些温和的,不像前段时间那个银发黑衣人一样格外凌厉。
对方礼貌询问道:“请问,您能和我做个朋友吗?”
三池悠太:“……?”
他茫然了一下,忍不住缓缓打出问号。
什、什么?
“这有点麻烦了,不过没办法,”发现他茫然起来,对方贴心解释,“这里是和平世界,直接处理掉你的话,你的工厂也不会归我所有,而是给你的妻子和子女。”
“所以只能麻烦活着的您转让给我了。”
三池悠太:“……”
莫名有点熟悉。
他咬牙,第三次去打量眼前这个家伙的样貌,这次刻意去忽略了眼睛。
然后发现了重点:眼熟,格外眼熟。
为什么眼熟呢?
因为三池悠太前段时间滑跪送出去的那套公寓,就在眼前这位年少者的名下。
对方叫日向合理。
那套公寓,三池悠太是按照银发黑衣人的命令,全程当一个无情的签字盖章工具人,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记。
只在前几天,他觉得风头过去了一点点,于是去查了一下那套公寓的资料,没过多调查,就是普通地看一眼登记资料的那种轻度查询。
然后发现公寓持有人是‘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蛮有名的,特别是在最近一年以内,再加上那套公寓,所以三池悠太有印象。
照片和真人相差太大了,那双绿色的眼睛是定格状态和会活动状态也相差太大了,几乎就是两个人,三池悠太又一直乖巧趴在地上,看人的视角有些不对,现在才认出来。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艰难加载上的语言功能,“工厂?工厂!”
“我,我愿意把工厂转给您!”
“转让手续我很熟练!”他大声道,“我可以走快速通道,一两天就可以办完!
”
日向合理动了动手,他盯着这位狼狈的先生,询问道:“是吗?”
他戴着手套,其实可以动手的。
本来这种最简单的占地盘事情弄得这么麻烦,日向合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要这位先生有一点不合他的心意,他也不介意多加一个任务目标的。
“是的是的!”三池悠太把头抬起来了一下,急匆匆地狂点头。
他顾不上自己头上甩出去的血液和陡然传来的头晕目眩感,连忙道:“我之前帮琴酒先生处理过转移公寓的事,我有经验!
”
“咦,”日向合理短暂疑惑了一下,旋即恍然,“七亿日元公寓,是你的?”
三池悠太狂点头,又连忙中止,开始狂摇头,“不不不,是您的是您的!”
他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份,立刻又道:“先生,我也是组织成员,先生!”
“我是前段时间刚刚加入的组织!”
“是琴酒先生允许我加入的组织,先生!”
我也是组织成员,不要干掉我啊,先生!
日向合理:“……”
他皱起眉,先微妙地嫌弃了一下,“你也是组织成员?”
那组织成员好掉价,这种满头血、迫不及待地求人的家伙居然也是组织成员,他有一点点的不想干了。
然后又关注了一下其他重点,“琴酒把你带进组织的?”
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样说,琴酒和你很亲密?”
琴酒完全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而且这样的话,他这边要了工厂,那边这个家伙不就告诉琴酒了?
那惊喜不就一点也不令人惊讶了吗?
日向合理动了动手指,他若有所思地把视线落在这位狼狈的廉价组织成员身上。
要不要直接干脆处理掉?
然后回头看看那家工厂是谁继承,直接找对方?
“不不不——!”三池悠太又紧急道,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熟不熟!我是个小人,是为了活命才加入组织的!”
“我和琴酒先生的交际就只有那套公寓,我就只见过他一次,他根本没把我当人看,是当条哈巴狗看的!
”
日向合理:“?”
他不懂,并震撼了一下。
“我是绝对不会向琴酒先生告密,说您也来找了我,问我要工厂的!”三池悠太露出讨好笑容,“您也可以把我当条哈巴狗看,我的存在就是为组织奉献财产!您看中了什么,请直接说!”
哪怕,是价值七亿日元的公寓。
哪怕,是只要拆得好、就能一步登天的工厂。
……哪怕是当条狗。
他也能屈辱地活下来!
他讨好地叫了叫,“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