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想不通。
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较真?
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官员会不看重自己的前程,反倒做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想不通为什么要跟斗不过的人斗,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人就是这样,没有到别人的境界的时候,总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东西,汉奸想不通那些烈士为什么会用胸膛去堵枪口,胆小鬼想不通那些消防员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冲进漫天火场,有钱的人想不通那些流浪汉为什么会没钱。
都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地球上,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平行空间,事实上,在精神领域,永远是有一个平行世界的。
看起来你们生活在一个空间里,其实,你们的精神,是永远不能碰撞的两个人。
舔狗感动不了女神,却总能感动自己。
或许,这就是最基本的现实。
纪少龙微微一笑。
他这是讪笑,或者说是讥笑。
对姚成功的蔑视。
想不通是正常的。
因为两者站立的位置不同,他们对权力的看法也不一样。
在姚成功的眼里,权力是凌驾他人的武器,而在纪少龙看来,权力是老百姓赋予的,他手里的权力,就是来保障老百姓最基本的权力的。
这也是他为官的夙愿。
“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沟通,那就不用沟通了,我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纪少龙站了起来,说道。
在他看来,这一场谈话算是失败了。
“等一下!”
姚成功也站了起来。
“姚书记还有什么指教吗?”
纪少龙问道。
姚成功走到了办公桌,拿起了一份文件,扬了扬,说道:“我说过今天找你有三件事,既然前两件事都已经说完了,那第三件事,我也要宣布一下了,这是中组部刚刚传真过来的任命书,我代为宣读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
说道:“进组织研究决定,免去纪少龙同志岭右省省委委员,常委,省委副书记,人民政府省长的职务,另有任用。”
说完之后,他把这张纸,拍到了纪少龙的怀里。
纪少龙看了一眼,有上面组织部门的公章,也有上面领导的签字,也就是说,这的确是上面下达的命令。
至于“另有任用”纪少龙也算是知道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岭右省的官员了,他是孤竹省的省委书记了,在岭右省,他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了。
“纪省长……哦,不对,我应该叫您纪书记了,既然岭右省跟您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你现在已经命令不了任何人了,你抓了栾平和王彩梅,已经是违法的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把他们给放了,要不然的话我作为岭右省的一把手,有权维护我们岭右省人民的合法权益。”
冠冕堂皇的话背后,却藏着恶心的动机。
纪少龙是真的没想到,姜老的动作会来得这么快。
的确,正如姚成功所说,他在岭右省,已经没有权力了。
也就是说,关于侯儒案的真相,他已经不能查了。
“纪书记,你输了,不过还是很体面的。”
姚成功戏谑一般说道。
纪少龙瘪了瘪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没有说。
他拿着那张纸走了出去,那个身影,居然看起来是有些落寞的。
看着纪少龙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姚成功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怒道:“呸,什么东西,还真以为你有资格跟我斗?”
回到办公室的纪少龙,心里有些憋屈。
也有些郁闷。
在真相的面前,总会出现很多很多的绊脚石,而且,偏偏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离开岭右省,前往孤竹省。
可是,真的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吗?
“领导,你怎么了?”
看到他的情绪不对劲。
费子栋问道。
纪少龙将刚刚接到的那张任命,拍在了桌子上,费子栋拿起来看了一下,也是大惊失色。
“领导,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停下来吗?”
费子栋不甘心。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了侯子卿死亡的真相,他是一定要报仇的,在那一刻,他一个可怕的念头闪了出来,如果纪少龙放弃了,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为子卿报仇,他相信自己一定会的,哪怕是违法的。
纪少龙抬起头来,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费子栋,突然问道:“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办?”
费子栋有些仓皇的心绪,此时渐渐平静了下来。
“领导,您已经很棒了,十年前的真相,您也搞清楚了,我觉得,您已经做得够多了,我觉得您应该离开岭右省,去孤竹省上任,但是我不会跟你去的,我想要留住这里,王阿姨还要我的照顾。”
他的话,是真情流露,可是,言语中,总觉得多一些失望的色彩。
或许在那一刻,他是为了纪少龙好,也是觉得有些失望吧。
胳膊扭不过大腿。
蚍蜉撼不动大树。
蛇吞象的事情,很难在现实中发生。
鸡蛋撞石头,破碎的,也永远都是鸡蛋。
姜锡华太高了,高到连仰视都看不清他的脸的地步,他们这些平凡的人,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的对手呢?
纪少龙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包。
缓缓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了包里,其实在办公室的东西并不算多,无非就是自己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一些办公用品。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纪少龙就收拾好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才坐了几个月的办公室,对着费子栋说道:“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就这么走了?
或许,也只有这么走了。
他已经不是岭右省的省长了,这间办公室,也不再属于他了。
纪少龙带着费子栋离开办公大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都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看着他。
这个曾经以一己之力办掉陈空青的省长,居然就这样走了。
那一刻,有些人开始意识到,权力是永无止境的。
即便是像纪少龙这样的省长,也有着自己的无奈。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居然有很多人想通了一些始终想不通的事情,不管权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都有他触及不到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