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寒,但樊楼里依旧热闹非凡。
年节里,正是朋友相聚,亲友相会的时候,门前迎来送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但雪天路滑,难免会有些碰撞。
两个衣着普通,但出手大方的男子,打着酒嗝出门。
没走出多远,便被一辆马车蹭到了衣袖。
“你眼瞎啊,也不看看撞到了谁!”年纪略长者,带着几分酒意喝骂。
“就是,赶着去投胎啊!”旁边的年轻男子虚扶了他一把,跟着骂了一句。
“有病吧……”车夫咕哝着,啐了一口,驾车离去。
年轻男子还要再骂,却被先前那人拉住:“好了……替哥哥我出出气得了。但出门在外的,别坏了咱国公府的名声,我李尤不与那贱民计较!”
年轻人闻言,忙换上一副笑脸:“李大哥说的是!小弟年轻,容易上头,以后还需要大哥多多管教。”
李尤打了一个酒嗝:“你小子不错,才来国公府三四个月,人缘倒混的不错,连我爹都时不时夸你……”
“嘿嘿……那还不是李大哥天天帮我说好话吗?不然国公府上下几百号人,谁知道我赵东临是哪根葱!李大管家就更不可能知道我了。”赵东临嬉笑着,努力的拍着马屁。
李尤听着受用,慵懒的看了他一眼:“那也是你小子脑子好使。”
今日他们出来办差,李尤躲懒,便全由赵东临一个人忙活。
临到天黑才将差事办完。
本以为就此回府了,没想到赵东临还去钱庄取出攒了许久的银子,拉着李尤来樊楼畅饮。
这么会来事儿,又手脚麻利的人,谁不喜欢?
李尤又夸了赵东临几句,二人说话间,跌跌撞撞的向宁国公府走去。
“你是不知道,我已经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冷风一吹,李尤稍稍清醒了一些,“自打二皇子出事后,咱们国公爷一天到晚不见笑脸,动辄发怒,这些天来,府里发卖了好几批人了!搞得人人自危,你别看我爹是大管事,其实最紧张的人就是他,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二皇子正妃。
二皇子被下旨圈禁,对宁国公而言,亦如同头上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被牵连到自己身上。
赵东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干巴巴的宽慰几句。
李尤亦觉得无趣,便又聊了些旁的,比如府里哪个丫头好看,哪个丫头容易上手。
说说笑笑间,路途走了大半。
路过拐角巷时,远远的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这么冷的人,那人一动不动的,还有活头吗?
赵东临撞着胆子凑了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呢。”
李尤这才走了过来。
弯腰一看,那人不知道在雪地上躺了多久,一身罩衣被雪水浸透,嘴唇也冻得乌紫。
赵东临小声道:“李大哥,我看他快活不长了,这也不干咱的事,赶紧回府吧。”
说完,他抬脚跨过那人,便拉着李尤要走。
不期然间,脚尖却踢翻了那人身上的罩衣,他自己猝不及防的摔了一个跟头。
他刚要骂,却看见李尤正低头瞧着什么。
“李大哥,怎么……”他疑惑的问。
他话还没说完,李尤连忙打了个手势让他噤声,然后将地上那人扶起:“快,把他背回府!”
赵东临:”……“
他虽不明所以,但毕竟刚认了李尤做老大,自然无有不应,于是咬着牙将那人背在身上。
刚一挨上,便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此处离国公府还有三条街,两人一路小跑,从角门直接进了后罩房。
赵东临气喘吁吁的将人丢在地上,还没喘口气,便听到李尤吩:“我在这看着,你快去叫我爹!”
李尤父亲乃是国公府的大管家,此时他应该还在回事处理事,赵东临不敢耽搁,赶紧又是一溜小跑的去了。
刚刚理完各处事务,李大管家刚刚端起了茶碗,还没撇开茶沫,便看见赵东临冒冒失失的跑进来。
他皱起眉头,正待训斥几句,就听闻李尤从外面”捡“了个人回来,便一脸狐疑的跟着往后罩房来了。
“怎么回事?”李大管家在国公府当家十数载,说话间自带一股威压,“你不是出府办差了?好端端怎么弄个生人回来?”
虽是亲生父子,但李尤也陪着小心:“父亲,这个人好像有些奇怪。”
李大管家闻言看向地上的男子,在他被掀起的罩衣下面,穿着一件灰褐色的衣袍,领口绣着彩云图案。
他眼睛微微眯起,明白了李尤的意思:“这人隶属江南道?”
大周官差不同品级,不同从属,服装便大不相同。
品级主要由颜色区分,而不同的从属则是看衣领处的绣图。
此人穿着应是江南道的低阶官差,隶属黜陟使常靖。
“父亲先前说过,凡外地官员非述职或休假不得以官身回京,此人……官阶如此低微,用不着来京城述职,而他差点一个人在京城冻毙,看起来也不像是休假。两者皆非但却穿着官府,想来此人入京必有古怪!”李尤斩钉截铁。
李大管家亦是如此考量,他是国公府管家,自然知道府上与常靖的恩怨:
常靖乃太子心腹,宁国公府乃是二皇子岳家,如今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的局面,说两家乃是敌手,亦不为过。
而二皇子事发以来,宁国公府便是为了自保,也一直努力为其翻案,却苦于无处着手。
眼下这人……会不会是个突破口?
只是此人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他吩咐道:“搜下他的身上。”
这种动手的事情,自然又是赵东临去做。
他里里外外将人掏了个遍,只取出一个灰扑扑的牌子。
“这是什么?”李尤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不出所以然。
李大管家拎起桌案上的油灯,将灯油倒在腰牌之上。
转瞬间,便显现出彩云图案。
李尤和赵东临瞪大了双眼,但李大管家并不准备解释。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问道:
“你们从何处发现此人的,过程如何,细细说来!”
李尤早知父亲必有此问,为了避免饮酒之事败露,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只说自己带赵东临出去办差,天寒路滑回来晚了。路过拐角巷时,发现此人昏倒在地,他上前查看之后,敏锐的从衣着上发现此人有古怪,便将人捡了回来。
李大管家闻言,皱起了眉头:
拐角巷离宁国公府隔着三条街,而离东宫只隔着两条街。
难道此人是要去东宫?
他冷然的看着地上昏厥之人:“你们今晚定要看好此人!这屋里太冷,取两个火盆过来,再去拿几床被子,别让他冻死了。待天亮后,去请府医过来给他看看,待人醒来之后,再来报我。”
“是!”
交代完,李大管家便匆匆离去。
赵东临忙七手八脚的端了两个炭盆过来,又跑去将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给人盖上。
待他气喘吁吁的忙完,李尤拍了拍他的肩膀:“干的不错,明日去内事房领两床新棉被,就说时我父亲赏的。”
“多谢李大哥!”赵东临笑得眼睛都没了,忙不迭地的拍着马屁,“您可真厉害,只一眼就瞧出了此人的来历!”
李尤洋洋自得:“那是自然,今后你跟在我身边好好学着点。”
“多谢李大哥提点!”
铁链声响起,柴门被重重锁上。
待房间内外全部安静下来,男子面上的僵紫便快速的褪去,回复了如常的脸色。
若此时有东宫永嘉殿的人在,便不难发现,此人正是方才来东宫,为常靖传递手书的那名送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