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后宅那位侧夫人怪里怪气的,竟给她屋子门前的那棵梧桐树起了个名字……”
“小门小户过来的,多少有些怪癖。”
“谁说不是啊,听她带来的那个丫头说什么,她觉得万物有灵,有了名字也就有了什么羁绊,要我说……一个人好端端如果不是封魔了,哪里会在这树上寻什么羁绊?”
“只怕,她心里念的是咱们侯爷吧?因为侯爷不搭理她,她才会把心思放在花儿树儿上。”
“说来真是可笑,难道她屋子前面的梧桐跟她熟悉了,这里就是她的家了?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
一阵久远的记忆,不断冲击着穆戎的脑海。
他从梦中翻身而起,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那些声音仿佛近在咫尺,但又飘渺如烟。
前世,她入府后不久,因给屋子外的梧桐起了个“落乔”的昵称,而被下人们嘲笑不已。
当时的他并不以为意,只因不能助长下人不敬主子的风气,他将那几个下人草草罚了些俸禄,并未再做其他处置。
他只当那时的她见识浅薄、幼稚可笑,却并未曾想过她对侯府的一草一木,真正的期待是什么。
也许,当时的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吧。
这一世,她对自己亲手救下的生命,都不再心存半点羁绊。
是否说明,她其实并不愿意留在京城,更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呢?
嫁给他……不过是碍于皇命罢了。
若没有陛下亲旨,只怕他再也无法站在她的身边。
这样明确的认知,让穆戎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感受到彻骨的凉意。
这一世的自己,还有没有再次走进她心里的机会。
在沙场身经百战的威远侯,第一次有了畏惧之心。
……
最后这一日,内务府的人将县主出嫁所用的各类物品一一送来,肖嬷嬷带着人在前面照应。
徐容容的院子里,来了一个十分面生的少年。
十二岁的年纪,因常年窝在屋中读书,比同龄人更显苍白。
虽然好奇院子里的一应装饰摆件,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丝教条的古板。
“不愧是闻名京城的竹香雅苑,由此可见一斑,长姐居在此处,想来身心都颇为愉悦。”
少年是徐明,是徐朝前的幼子,徐府的唯一的男丁。
自八岁起就被送去大周赫赫有名的白杨书院青瓷堂读书,是徐朝前最引以为傲的存在。
如今的他比徐容容矮上半头,坐在圈椅里,脚尖尚且点不到地,但举止却像大人那般品茶……
徐容容看着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这个弟弟,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前世他们虽有姐弟的名分,但其实并没见过几次面。
她被抬入威远侯府时,徐朝前甚至没有把这个儿子叫回来送嫁;而她死前的那一年,徐明已经升入白杨书院紫金堂,即将参加当年的科考。
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学业,即便是逢年过节徐朝前都很少将他叫回京城。
这一次,她出嫁,他却破天荒的让徐明回来了。
前些日子肖嬷嬷领头,将徐容容放在徐府的箱子抬了回来,闹得徐朝前好大的没脸。
可他亦不敢真的就此与女儿决裂,因而前日趁着添妆让两个女儿过来探探徐容容的口风。
今日又把徐明派了过来。
为的不过给自己探路罢了。
徐容容自然明白徐朝前的心思,但她无意理会。
先前与徐府的众人周旋,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回来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可如今……
重活一世的人了,哪里还会在乎出嫁那日父亲会不会来送嫁?
“不知备嫁之事,长姐可处理妥当了?”见徐容容并不理会自己,徐明又追问了一句。
“若是并未妥当的话,明哥儿是否要留下帮忙?”徐容容似笑非笑。
徐明:“……”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长姐说笑了。”
兴许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便起身将身旁的一个长盒子捧了过来:“明日长姐便要出嫁,这是弟弟的一番心意,还请长姐笑纳。”
说完,他将长盒展开。
里面是一幅画。
徐容容眉毛微挑:“这是你画的?”
徐明点点头,面上露出一抹骄傲之色:“正是。”
跟着他来的书童跟着补了一句:“在白杨书院青瓷堂里,每次月评,少爷的画都能名列三甲呢!”
一番话说的徐容容倒有些期待了。
眼见着长长的画轴展开……
徐容容:“明哥儿画的是?”
徐明昂起了下巴:“这是《女孝经图》,取自《女诫》中的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几大要义,送此图给长姐,是希望……”
“好了。”徐容容打断了他,“明哥儿的心意我收下了了。”
满口仁义道德,刻板教条,徐明真不愧是徐朝前的好大儿啊!
眼看着自家小姐的脸上写满了心烦,文摇忙过来说:“哥儿还是第一次来竹香雅苑,明日我们便要搬走了,哥儿不如借这个机会,在园子里好好游览一番?”
徐明思忖片刻,点头应道:“也可。”
眼看着文摇将人带走,徐容容总算是解脱了。
洛书在一旁笑道:“哥儿倒是有趣,活脱脱的一个小老头,小小年纪被丢在一群学究中间,老爷也真是心大。”
徐容容目光落在那装着画卷的木盒之上:“他可是父亲毕生心血精雕细琢的珍品,怕是合府的资源都堆砌在他身上了。”
洛书有些惊讶:“可往常在府中,几乎不曾听老爷和夫人提起哥儿来啊。”
徐府之中,谁人不知老爷和夫人最宠爱的是二小姐徐尧尧,至于小少爷……小小年纪就被送出去读书,不在膝下承欢,即便是疼爱也是有限的。
徐容容笑道:“你可知他作画所用的是江南出品的丝绒帛?那帛纸轻薄透亮最是难得,可他却用来作画参加月评……仅此一项就能看出他在白杨书院的供给不菲,如今的徐府捉襟见肘,但他依然可以用丝绒帛作画送给我,可见父亲并没有削减供给的打算。”
洛书啧啧赞叹:薄薄的一幅画,竟然能看出这么多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