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校军官问周之煜:“你和悦儿是同学?”
感受到悦儿恳求的目光,周之煜回答道:“是的。”
“你叫啥名字?”
“周……”
呜——
刺耳的汽笛长鸣。
将周之煜的声音完全淹没。
火车缓缓启动。
汽笛声停止,中校军官又问了一句:“你叫啥名字?”
悦儿在一旁说道:“舅舅,家里我那些衣服鞋子,想着帮我寄回北平。太重了,我一个人拎不动。”
俊生一脸郁闷:“悦儿,你不打算回南京了吗?”
悦儿说道:“回呀,这边有好多同学呢,只是把衣服拿回去……”
中校军官跟着火车疾步快走,边走边说道:“悦儿,到了北平,记得报个平安。对了,千万别去三等车厢,那里乱哄哄的,不安全。还有、周同学,请你多多照顾悦儿……”
火车逐渐提速,很快和中校军官和俊生拉开了距离。
悦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周之煜说道:“其实,你表哥说的对,公派出国留学,机会确实很难得。”
“就是不想和他一起去……”
自觉失言,悦儿赶忙岔开话题:“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小事一桩,不用客气。”
“你是北平人吗?”
“算是吧,在北平工作。”
“哦……”
看着悦儿鲜艳的红指甲,周之煜问道:“你用什么涂指甲?”
“蔻丹。”
“蔻丹是什么?”
“一种进口指甲油,美果产的。”
“这种东西都含有化工原料,对健康会有影响。最好还是用植物染指甲。”
“涂指甲而已,会对健康有影响吗?”悦儿半信半疑。
周之煜微笑着说道:“你最好相信一个医生的忠告,哪怕他是一个实习医生。”
悦儿很惊讶:“你是医生?”
“实习医生。”
“在哪家医院?”
“协合医院。”
“我家就在协合医院附近。”
“这么巧?”
“我住的房间,推开窗户都能看到医院钟楼。”
周之煜想了一下:“能看到钟楼……那应该是小白楼一带。”
“嗯。”
悦儿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用植物染指甲,怎么染?”
“凤仙花捣碎,加入少许明矾,再浸透到棉纱上,缠裹在指甲上一晚,如此重复三至四次,基本就差不多了。”
“凤仙花是什么花?”
“你连凤仙花都不认识?”
“可能是见过吧,就是不知道名字……”
每到夏季,凤仙花几乎随处可见。
悦儿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绝无可能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十有八九是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周之煜长相帅气,言谈举止得体,再加上医生的身份,让悦儿心里顿生好感,轻声说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周之煜回答:“我姓周,周之煜。”
悦儿说道:“我叫张悦。”
“张小姐,幸会。”
“你来南京是出差吗?”
“不是。哥哥在南京,我来看看他,顺便逛一逛名胜古迹。”
“你都去过哪里?”
“江宁织造府、夫子庙、明孝陵、鸡鸣寺、玄武湖……好多好多。”
“你说的这些地方我都去过。”
“你来南京多久了?”
“两年多了。哦,我在南京读书,一直住在舅舅家里。”
“哪所学校?”
“南京培文女中。”
“女中?那你刚才说我是你同学……”
“年初去了金陵神学院,主要是学习英文,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这样啊……”
“嗯。不过,我的英文很差。”
周之煜用英语问道:“有多差?”
张悦再次被惊到了:“你还会讲英文?”
周之煜继续用英语说道:“协合医学院也是教会创办的学校,英文是必修课。另外,我想说的是,学会了英语,即便不去国外读书,将来也肯定用得上。张小姐,我刚才说的这段话,你能听懂吗?”
张悦点了点头:“能听懂。”
“能听懂,就会讲。你可能只是口语稍差一些。”
“神父说,我没有语言天赋。”
“你学了多久?”
“嗯、半年多了。”八壹中文網
“半年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年轻人熟络起来很快。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张悦沉默了一会,用英语说道:“来南京两年多,我从未和男生说过这么多话。”
周之煜赞道:“不错,这句就说的很好。”
张悦低声嘟囔着:“我说的是真的……”
周之煜点点头:“我信。数千年的封建礼教束缚下,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根深蒂固,想要进入真正的文明社会,国人任重道远。”
张悦神情古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之煜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张悦笑了一会:“你刚才讲话的语气,让我想起了家父,多少有点、老气横秋的……”
周之煜也笑了:“只是谈话内容上的联想,对吗?”
张悦忍着笑意:“当然。”
周之煜故作一本正经:“还好还好,不是长得像就好。”
张悦掩嘴笑道:“放心好了,不像的。”
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异性相伴,漫长的旅途似乎也平添了一份欢乐。
这种感觉,对双方而言都是一样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方到站滁州车站。
头等车厢陆续又上来几名乘客。
其中一个青年男子,引起了周之煜的注意。
头等车厢票价昂贵,普通人根本坐不起。
可以这么说,两节头等车厢的乘客,除了周之煜之外,非富即贵,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张悦的家境也差不了,她的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
青年男子差不多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圆眼镜。
身穿一件白色衬衫,一条有些褪色的藏蓝色长裤,脚穿一双千层底布鞋,手上拎着一个黑色手提箱。
他的全身上下,唯一看着比较体面的物件,也就是这个黑色手提箱。
青年的座位在周之煜对面,刚好是张悦的斜对面。
周之煜也只是多看了一眼。
现如今,低调行事的大人物有很多,不能只看人穿着就妄下断论。
就比如上海那位杜先生,平时出来进去,永远都是一件粗布长衫,一双软底布鞋,根本看不出是叱咤一方的黑帮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