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在察武司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最终,他艰难地撑开了手掌,转身离开了察武司。
昏黄的阳光洒在街道上,照亮了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如同一片森林。
秦毅的脚步落在这些影子里,如踩平镜。
他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许久。
直到有扑鼻的香味从旁边传来。
这香味让他的肠胃悸动,将他惊醒。
秦毅看过去,那是街边的一家面馆。
面馆里有不少顾客正在吃面。
连汤带水,稀稀溜溜,吃得欢快。
秦毅摸摸肚子,感受着肚子传来的饥饿。
他方才想起,他已经一天多都没吃饭了。
秦毅走入面馆,一位打扮干净的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
“客观这边请。”
他抄着一块白色的抹布,来到秦毅旁边,飞快的把这个原本看起来就很干净的座位又打扫了一遍。
“咱们面馆的清汤面那是……客观要不要尝尝……”
秦毅没有细听店小二说了什么,只是随口说道:
“先来一碗清汤面。”
“好勒,客官您稍等,清汤面马上就好。”
店小二擦完桌椅,就马上离开去找厨师招呼。
秦毅在座位上坐好后,就开始打量四周。
这家面馆内的布置相当讲究,立柱上刷了浅色的漆,看上去很干净。
墙壁上挂着几幅以橙色为主色调的绘画作品,给人以阳光、有趣、友好、欢乐、实惠的感觉。
并且富有热带气息,能够让人备受鼓舞、精神活跃且拥有更强的创造力。
看到这些绘画,秦毅就感觉自己心中的郁郁稍微减去了几分。
心里欢快了一些,食欲增加了不少。
只是,他的面,还没来。
就在秦毅继续浏览这面馆中的摆设的时候,在他附近的一些食客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老刘做的面还是这么劲道,吃着爽快。”一个膀大腰圆的胖汉呼啦啦地吃下一碗面,畅快地说道。
在他对面,有一个精壮的瘦子,此时也放下面碗,开口说:
“是啊,十来天没吃老刘的面,乍一吃,更好吃了。”
胖汉拍了拍肚子,乐呵呵说道:
“好吃是好吃,可一想到老刘做的面这么好吃,再想想家里屯的那几大袋子面,我就发愁啊。这可让我怎么吃得下。”
对此精壮瘦子也有同感,他面色半喜半忧,说道:
“哈哈哈……不光是你,我也在家里屯了好些粮食。
那可都是高价买下的,我还打算兽潮期这一个月都不出门呢。
哪想到这才几天,兽潮就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胖汉看到瘦子在这里和他装模作样,笑骂道:
“还气人!你这老小子,就偷着乐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兽潮停了,你那个店铺就又有了生意。
多做十几天的生意,多赚的钱不比那一点粮食多。
再说了,那粮食又不不是没了,你可以继续吃啊。”
“账不能这么算啊不是。
你要说赚,那肯定是官老爷和大商会更赚钱。
我只是赚了兽潮提前结束的这一笔。
那些大商会,不仅兽潮提前结束要赚一笔,兽潮来临前也要赚上一笔。”
瘦子忽然话头一转,又说道:
“不过,说道底,还是多亏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血妖。”
胖汉接上话茬,说:
“是啊,我听说今年这兽潮特别厉害,官军都差点顶不住。
尤其是最后那一个晚上,据说都有零星的妖魔进城了。
要不是那个血妖突然出现,官老爷都要大征全城,让城里的男女老少统统上城墙,打妖魔!”
精壮瘦子眉头一挑,说道:
“是吗?我怎么听的消息和你不太一样呢?
我听说,官老爷已经全城征召了,只不过一开始征召的是那些武道高手。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征召咱们这些小屁民。”
胖汉一挥手,如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我就跟你说,早晚的事!
那些大势力多贼啊,怎么可能老老实实。
他们有的是手段让咱们这些小屁民替他们上城墙。
我就把话给你放在这。
只要开始征召了,只要这兽潮不退。
别管官老爷有没有点名征召咱们,咱们这些小屁民啊,早晚就得上城墙。”
看着胖汉那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样子,精壮瘦子如遭当头棒喝:
“那咱们岂不是要感谢血妖啦?”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能感谢血妖呢?”
胖汉撇着头,斜着眼,用手指点点桌子,说道:
“那是咱们运、道、好!”
精壮瘦子看到胖汉那滑稽的模样,也笑了:
“对,是咱们运道好。”
说完,他就端起他面前那只剩下半碗面汤的大海碗,呼噜噜的一口气把碗里的面汤全喝光了。
然后,他撂下几个铜钱,就和胖汉勾肩搭背走了出去。
这时,店小二一手端着一个大海碗,一手端着一碟小菜,轻巧地走了过来。
他把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秦毅面前,然后说道:
“客官,我们老板为了庆祝兽潮提前退去,送了您一碟小菜,您慢用。”
说完,就不动声色地退去了。
这小菜并不小,至少在价钱上并不小。
因为这小菜卖相极好,晶莹剔透,如同翠玉。
细细一嗅,清香扑鼻。
“看起来不便宜啊……真是赠送的?”
秦毅心里想着,抬头看看四周其他食客的桌子上,发现确实是都有的。
秦毅拿起筷子夹起一点,轻轻一咬,酸甜爽口,味道十分不错。
他又夹了一筷子面条吃下。
发现,小菜和面条确实十分搭配。
“物超所值啊。”
秦毅心里赞叹着,呼噜噜地快速吃完这碗面,心满意足地付钱离开了。
肚子里的饥饿感暂时去除,秦毅的心情顿时舒爽了许多。
看着这片夕阳落日的景色,也顺眼了不少。
溜溜达达的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在那里去掉易容装扮之后,便赶回了九通商会的驻地。
秦毅来到宿舍的院子里,刚推开自己房屋门的时候,另一扇门也同时打开。
那是住在他旁边的谭元青。
他看见秦毅的身影,面色一喜,开口说道:
“你可算回来了,我正好有事和秦兄说。”
他走进一步,倚着房门说道:
“昨天下午管事来了一趟,说兽潮退去了,传功院也重新开课,就在三天后……咦?”
谭元青忽然往前微微探了探头,瞧了瞧秦毅的脸色。
然后,依靠回房门,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说:
“我正好要出去吃饭,只是不知道该吃什么好。
听说秦兄你对周围的饭馆很有研究,不知道能不能麻烦麻烦秦兄。
咱们一起去,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刚刚吃过了……”
“哎,咱们武者消耗大,消化快,多吃一顿没什么,就当陪兄弟我吃夜宵了。
我请客,咱们去大吃一顿……”
谭元青热情邀请,秦毅推脱不过,便跟着一起块去吃喝一通。
秦毅没想到谭元青还蛮有钱的。
拿着菜单哗啦啦的就点了十几道菜,全是荤的大菜硬菜。
若不是这家酒楼的血兽肉菜必须预约,他怕不是也要点上几道。
根本就不像是“不知道该吃什么好”的样子。
谭元青还要了几瓶酒水。
他端着酒瓶给秦毅倒上一杯,说道:
“咱们先垫垫肚子,等吃完了这几个菜,秦兄你再帮我推荐几个。
来,吃。”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主客尽欢。
吃喝吃到兴头上,谭元青也趁着酒兴,开始胡说八道:
“人活着就得高兴,就得让自己开心。
怎么开心怎么过,怎么快乐怎么来!
像我,刚才还在愁凝练穴窍的事情呢。
最近这几个月,心里老是会莫名其妙地烦躁,搞得我静不下心修炼。
可是,和秦兄一起大吃大喝一番,烦恼一下子就消去了。
我算是发现了,做人就不能想太多。
如果要想,就想一些开心的事。
不要总是去钻牛角尖,去自我烦恼,去揭伤疤。
我算是明白了,烦恼这东西,大多是想出来的。
你想得越多,就越烦恼,到不如不去想。
我也看透了,真的,很多时候,人的不开心,都是因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自己一直在和烂人烂事纠缠不清。
人这一生,短短百十年,何必那么为难自己呢?
反正,开不开心都要过,为啥不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
我现在不愁了,不烦躁了。
正好,老师又开课了,我正好可以去请教一番凝练穴窍的的问题。
双喜临门。”
谭元青说得高兴,刷得端起一瓶酒,仰头全部喝下了。
秦毅被这种气氛感染,也干了一瓶。
这酒甜滋滋的,蛮好喝。
吃喝完,回到宿舍,与谭元青告别。
此时,月光皎洁,星光灿烂。
谭元青眼眸含星,全无醉意,笑呵呵地说:
“今天和秦兄吃得开心,咱们以后多聚一聚。”
说完,也不管秦毅怎样,就挥了挥手,乐呵呵地回屋了。
秦毅随意抬了抬手,拜别示意。
他回到屋里,衣服也不脱,也不洗漱,懒懒散散的往床上一趟。
眼睛盯着房梁。
愣神。
强大的身体素质使得他一点倦意都没有。
这么早,他睡不着。
平时,睡不着的时候,他都是在勤练武学。
练得时间长了,累了,就能睡得着了。
虽然每天睡的时间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让他充分休息。
可是,今天他不想练武了。
没有动力。
什么也不想干。
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只是,他越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他的脑子里就越是胡思乱想。
他回想着旁人对待血妖的各种看法,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各种关于血妖的书籍。
秦毅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血妖的判断真的出了问题。
血妖,是不是真的没有那么强大呢?
“不,历史上是有血妖之灾的,很多正史、野史、小说和话本中都提到血妖之灾。
虽然没有明确说出血妖之灾的具体形式,但是却都注明了那是一场造成了巨大损失的可怕灾难。
能引发出这种可怕灾难的血妖,肯定没有史料中记载的那么简单。
如果血妖仅仅只会吞食妖魔变大这一个特性,就我看到的那个尸堆的形象。
上窄下宽,看着像个垃圾堆一样,根本不像是能跑动起来的样子。
还想跑?
就凭几根血肉触手?或者是铺得很慢的肉毯吗?
这种血妖不管变得有多大,行动能力都不会太强。
它怎么看也就是一个肉靶子。
根本没有多少威胁的样子。
怎么可能造成一场损失巨大的可怕灾难!
而且,我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跳动的胎囊。
确确实实看到那薄薄的一层肉膜里,孕育了一个身形。
所以。
我没有错!
血妖就是我想的那么可怕!”
是那些官僚错了!
秦毅的眼神逐渐坚定。
民间的史料可能记载不全,可官方的史料应该足够齐全吧。
尤其是大齐立国以来一直没有大的战乱。
所以,一定是那些官僚有问题!
他们为了一些眼前的利益,不作为,放纵血妖的成长。
他们以为可以让上面的仙人兜底,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利益!
损公肥私!
秦毅熟练的把问题归结到封建地主阶级的落后性上。
他的眼神越发冰冷,他的心里越来越窝火。
“这是他们自己找死!
我一个穿越客,干嘛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掺和这种事情!
我不管了!
反正出了问题,以我的武力肯定不是跑在最后的那些……”
但是。
秦毅此时不自觉地想到那些灾难来临之时,“跑”在最后面的那些人。
“他们是无辜的啊……
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他们为什么要去死啊……”
“不。
他们信错了人!
那些应该关心他们死活的官僚,都不把他们的放在心上。
我什么要去发这个圣母病!
去他的仁义道德!
我管他们去死啊!
……
我管不了……
管不了……”
秦毅用被子蒙住头。
闭上了眼睛。
天地之间变得一片安宁。
他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在闪动。
有尸体……
有惨叫……
有战火……
有虫海压境……
有城内灯火辉煌……
有和谭元青的筹光交错……
有面馆里食客们的吹牛打屁……
有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游客……
……
最后,他脑中的画面定格,那是一个跳动的胎囊。
“……我……
……我……
……我……
……做不到啊……”
秦毅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
他大步往外走。
推开门。
月光明亮,宛如故乡。
“你们不管。
我管。
你们不杀。
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