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通姓名，向前知道这两个必定是乌木喉的同党。跨过传送门的时候，向前就注意到了他们；当时正是卡西利亚斯大放厥词而斯特兰奇无计可施的时候，这两人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藏身地的阴影，结果向前一出现，他们又生生躲了回去。
那个时间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空间裂隙和多玛姆吸引，谁也不会提防两個局外人突然出手抢夺时间宝石；若不是向前来得巧，他们还真有很大的成功希望。
现在的情况，双方肯定是打不起来了。通讯的速度并不会比传送门慢多少，在卡玛泰姬达成的停战协议应该已经传过来了。
乌木喉他们固然不愿意正面硬刚两个成功掌控无限宝石的人，向前也不愿意主动挑起战火波及无辜。那一男一女冷眼打量了一番，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艘小飞艇腾空而起，没入夜空。
“他们是谁？”莫度急不可待地问；他的责任心已经过剩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还能是谁，外星人入侵呗！”向前仰望夜空，却看不到接应飞艇的大型飞船，“跟去年纽约大战时入侵的外星军队来自同一个军阀的麾下。”
莫度心头一跳：“再次入侵？怎么感觉他们的目标是卡玛泰姬？”
“确切地说，是保存在卡玛泰姬的无限宝石。”向前逐个盘点，“阿戈摩托留下的时间宝石，我在纽约缴获的心灵宝石，还有刚刚在伦敦缴获的现实宝石。不知不觉，六个宝石我们已经占了一半，说出去能吓坏整个银河系。”
莫度对向前轻佻的语气感到不满：“你觉得这是个荣耀？这分明是天大的麻烦。”
“你的口吻和那些袭击卡玛泰姬的人倒是很像；你觉得我们应该主动投降献出宝石？”
“我说的不是投降，而是杜绝隐患！”莫度激动地反驳，“先是黑魔法，又是无限宝石，有多少问题是我们自己主动犯错才造成的？”
向前的脸色阴沉下来：“你是在指责我，还是在指责古一老师？”
“我不想指责谁，我只希望卡玛泰姬的每一个人都能认真审视我们自己犯下的错误。”莫度的声音越发激昂，“黑魔法、无限宝石；归根结底，你们都是被强大的力量蒙蔽了双眼。为了获取力量，甚至不惜跨过正邪善恶的分界。可你们恰恰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学习魔法，为什么要寻求力量。”
莫度越来越激动，向前却越来越冷静；心理学学到几乎满格的花花公子不但听懂了莫度说的话，也基本了解了对方目前的心理状态。
曾经从卡玛泰姬学习的白魔法被他奉为圭臬，但是最近接触的信息以及发生的变故又彻底打碎了他所坚持的原则；现在的他，正处在“究竟是抛弃原则，还是与违背原则的人割裂关系”的艰难抉择中。
从学术角度来说，这位偏执的师兄在短时间里经历了巨大变故后，心理上进入了一个三观破碎和重塑的过程。
“正邪善恶，有标准吗？”向前没有跟莫度去争论该不该要力量、有没有滥用力量、又或者力量有没有善恶这种话题，他选择了一个釜底抽薪式的问题。
“正邪善恶，当然是以普罗大众所公认的准则为准则；如果伱想做诡辩式的质疑，就不要开口了。”莫度言辞犀利。魔法与自然科学相比，本就更多涉及哲学与精神思辨，莫度能从成百上千的法师中脱颖而出成为古一法师的亲传弟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没有坚韧的精神意志，不能对自身和社会、灵魂世界与自然世界有正确认知，只会傻乎乎打手势画圈圈的人，是学不会魔法的。
“不要紧张，我不打算做什么诡辩；我想讨论的恰恰是‘普罗大众的准则’。”向前轻声冷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普罗大众的准则就是这么形成的，对吗？”
卡玛泰姬在教授魔法时，法师们也要精研哲学与精神思辨，《道德经》自然是教材之一；从古希腊到近代欧洲哲学，类似“对立统一”的思辨其实有很多，只不过向前选择了自己所熟悉的例句。
莫度是学过这句话的。除了斯特兰奇这个目前只会吃天赋福利的家伙，古一法师的亲传弟子们都是理论联系实际的全才。
“你想说什么？”莫度紧皱眉头。
“我想说的是立场；美与丑、善与恶，这些准则是基于地球人的立场所做的。最开始是一个部落、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时至今日，它们的概念依然依托于地球文明，也只作用于地球文明内部。”
莫度不无嘲讽地问：“所以你打算脱离地球人的立场来叙事，你不是地球人了？”
向前斜乜着，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反问：“我很不明白，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维度战争，却依然囿于地球的角度来看问题吗？一些在地球文明内部都没有统一标准的概念，你却用它们来指导无穷维度间的战争？”
“没有标准？”莫度气急，向前的话无疑是从根本上否定自己的信念，“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标准！黑魔法会腐蚀人的心灵与灵魂，所以它是恶；地狱的魔鬼以智慧生命的灵魂为食，所以它们是恶。这就是标准。”
向前却笑了：“很可惜，不论是我还是古一老师，我们从未被黑魔法腐蚀心灵与灵魂；我还认识一个从不吞噬人类灵魂的地狱大君，甚至她本质上还是一个人类。”
“那是特例，千万年都不会出现一次的特例！”
“你瞧，这就是我们的分歧所在。”向前一摊手，“面对原则，你的表现就像一个孩子，父母、老师给你画一个圈，你就永远不敢跨出圈子半步；而当别人想要跨越圈子的时候，你还会极力阻止，完全不考虑对方有没有、应不应该被这个圈子束缚。
在你的眼里，这个世界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圈子，所有人都应该老老实实蹲在各自的圈子里，跨出去一步乃至脚尖稍稍猜到线，都是无可饶恕的犯罪行径。”
莫度冷言回应：“相比于无从评判的特例，我更相信坚守原则的那些人；让所有人坚守原则，总好过让所有人都自以为自己是特例。”
“哪怕让所有人坚守着原则等死？”向前脸上的笑意愈加浓厚，也愈加轻蔑，“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但我并不希望在正义战胜邪恶之前，就让地球沦为邪恶的牺牲品。”
“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这句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必须加上一个时间前提——“从长远来看”。如果只截取某一个时间段的话，这句话就是实打实的伪命题。
第二次世界大战，正义战胜了邪恶；但是对于1944年死在集中营里的死难者来说，却是邪恶取得了胜利，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从整个宇宙或者无穷维度的角度来看，地球的整体实力不值一提，地球人的正义自然也不值一提；如果不能最大限度地借助魔法、无限宝石的保护，地球人跟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没什么区别。
将来的某一天，或许地球人最后的结局也和犹太死难者一样，等到正义战胜邪恶之后，再用他们的死亡作为证明邪恶罪行的注脚。
正义，需要力量来保护，也需要力量来证明。
可惜，古一法师的亲传弟子都是魔法界的人杰，换句话说，都有着各自坚定的信念，不是旁人可以轻易动摇的。
“你并没有说服我！”向前的话不但没有说服莫度，反而更坚定了他坚守自身原则的决心，“相对于让所有人坚守原则，让所有人都自以为是特例并因此践踏原则，更容易招致死亡与毁灭。”
“所以呢？”
“所以，我会盯着你们。”莫度面对向前，却步步后退，离自己的师兄弟们越来越远，“这个世界的魔法师太多了，掌握了魔法的特殊力量，很多人就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我会盯着每一个自以为是特例的人，盯着每一个自以为可以逾越规则且不会带来灾难后果的人。”
“你要不要直接报我的身份证号码？要不然报斯特兰奇的驾驶证号码……”向前一摊手，“……差点忘了，斯特兰奇因为危险驾驶已经被吊销驾照了；那就报他的社会保险号码！”
莫度法师一言不发，深深打量了几位师兄弟一眼，划开传送门转身离去。
剩下的三个师兄弟面面相觑，王法师无奈地拍着手，对向前说：“看来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证号码，也不知道斯特兰奇的……”
斯特兰奇还懵懂着，怎么仗打赢了，莫度师兄却不依不饶地？
“莫度，他是离开卡玛泰姬了？”
“恐怕是的，而且，将来也很难回来了。”向前并没有太多感伤，他和莫度之间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今天彻底决裂的一幕早有预料；毕竟，能让他们在分歧中维持合作的古一老师已经“死”了。
“接下来呢，我们该怎么办？”斯特兰奇兀自懵懂。
向前反问：“你自己的想法呢，斯特兰奇？”
“我的想法？”
“对，你的想法。你学习魔法不是为了治伤吗？”向前指了指对方不断颤抖的双手，“现在你已经学会魔法了，想治好手上的伤并不是难事；你想怎么做呢，上演医学界的王者归来，回去继续当一个享誉世界的外科医生？”
斯特兰奇抬起双手仔细地看着；他双手指掌不间断地轻微震颤着，这种无法自控的颤抖对外科手术来说是致命威胁，曾让他深恶痛绝。
可现在再看自己的双手，斯特兰奇突然对这种颤抖的状态产生了一丝亲切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好像不那么抗拒现在这双手了。虽然不能拿手术刀，但是不影响我拿餐刀。”
“还不影响你端酒杯，是吧？”王师兄是一位兢兢业业的捧哏，“做外科医生的时候，为了保持双手稳定，你还不敢喝酒。”
斯特兰奇恍然大悟，仿佛发现了一块新大陆：“我怎么没想到呢？不做外科医生，反而多了很多可以尝试的东西。”
向前冷不丁问道：“比如说大麻、可卡因，对吧？”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斯特兰奇坦然得令人咋舌，“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对同学手里的‘叶子’很好奇。但是外科医生的理想让我放弃了太多东西。”
“那就好好弥补一下你的青春期吧，美国人。”
“我可以吗？”
“那当然。”向前一摊手，“你得到了阿戈摩托之眼的认可，不做斯特兰奇医生，就只能做至尊法师了。整个地球魔法界你最大，谁敢管你喝酒、吸毒？”
斯特兰奇大惊失色：“什么，至尊法师？至尊法师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感觉这个工作很不正经？”
“你从哪里看出至尊法师这个头衔不正经的？”王师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当然是从你们的态度。”斯特兰奇理直气壮，“你们现在的态度，正经吗？”
“呃……”王师兄挠挠鼻子；这可是至尊法师的宝座，自己师兄弟几个三言两语就完事了，好像是有点……不正经？
王法师的目光转向向前，想听听他怎么说。
向前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你说的对，这个头衔确实不正经，但是这个头衔有一个很正经的任务。”
“保护三大圣殿和维度屏障？”
“不，至尊法师首先要保护的是阿戈摩托之眼；确切地说，是其中的时间宝石。”向前正色道，“刚才你也看到了，已经有人在打无限宝石的主意并采取行动了。我怀疑，卡西利亚斯能激发黑魔法坐标，还准确抓住九界重叠引发骚乱的机会，就是乌木喉这帮人从中出力。”
“他们想要无限宝石做什么？”斯特兰奇顿觉肩头压力一沉。
“鬼知道。”向前说，“无限宝石，意味着无限可能；有本事的话，你用它毁灭宇宙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