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叫桥姬。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邓素仙。
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我朴素,按照他有些粗糙的想法,也应该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淳朴,天真,无忧无虑。
在过去十八岁的人生里,我确实活得恰如其分,就如同父亲期许的那般。
邓素仙的十八岁,没有忧愁,和所有在闺中的女子一般,她对外面的世界,对其他人有着足够的好奇。
就是那样的好奇,可以帮助她翻越高耸的牌匾,走过那个浩瀚的湖泊,甚至可以跨过一望无际的茅草平原。
我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片茅草平原的时候,无边无际的细腻草叶在我的手下摩挲着,细腻的触感和鼻尖那股淡淡的青草芳香,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那片平原似乎无边无际,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就在这片茅草的尽头。
事实上也真是如此,我十八年的全部人生,世界就是那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对于我而言,可能外面的世界真的是那片无垠的绿色尽头。
那是我的想象力到达不了的地方。
那年十八,踏亲的人几乎快要踩烂了我将的门槛。
还记得父亲暴跳如雷,母亲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忧愁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父亲在想什么,我是知道的。
素仙,仙女就应该嫁给富贵之人。
一个小镇子里的富贵是什么概念,我那有所边际的想象力很快给出了我答案。
我大抵是明白了,无论走到何处,那个囚笼已经形成,这无关乎茅草原的尽头有什么,只关乎于我还在这里一天,它就会攀附在我身上。
直到我在那天遇到了他。
还记得那是一个细雨如丝的雨季,风雨缠缠绵绵,母亲行动不便,于是到镇子的那头去那先前在裁缝铺店里存好的衣物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连接镇子南北的,是一座长长的桥梁。
如同横跨在镜子上的一座好看的绸缎。
在我撑着伞再度回来的时候,我在绵绵的雨中看到了他。
一个背着几卷粗劣画卷,坐在桥梁下方不远处的书生正在拿着画笔在全神贯注地不知道画着些什么。
我起了兴趣,迈步走了过去。
尽管我的家不在这个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书生笔下的那副画,尽管纸张比镇上店中最差的纸张还要稍显不如,但是那副画,倒是栩栩如生,好像那座桥梁真的真实存在于纸张之上。
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能说是惊艳,反倒是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叹气撕了那副一看便画了许久的丹青。
我不解,却并未出声。
“人比画美,俗了。”他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我站在旁边咯咯地笑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我认识的一切男子,从来不会这般和我说话。
江南的雨总是那般缠绵,好似恋人的娇嗔,也好似脉脉含情的注视。
很快我便喜欢上来看他作画,他不喜欢说话,我也很少出声。
直到有一天,他红着脸将一副画着我的画卷塞在我的手上,然后仓促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撑着油纸伞,看天穹之上雨水滴落,然后,画中的少女笑颜如花。
我终究还是喜欢的。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便知道。
但是我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镇子,他说过,他的目标是一路北上,远去上城京师,去参加那五年一度的考核。
他说起那场名扬天下的考试时,眼里的光彩我怎么也忘却不了。
我不懂上城京师在何处,也不懂他眼中的踌躇满志,但我知道离开这个字所代表的重量。
就如同我也终究不可能嫁给他一般。
茅草原或许没有尽头,但是,现实是有尽头的。
我只是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看着画笔落下,看着,一幅幅曼妙的画卷形成,哪怕未来不再会出现我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在雨季结束前的最后几天,他站在村外和我道别,而我站在茅草原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雨季停止了,我心中的的雨季开始了。
我拒绝了一切说媒,哪怕被父亲责骂,甚至咒骂,只是终日站在茅草原上,看着远处的小路,似乎在幻想着有一日那个身影会再度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过了不久,邓家女儿患有癔症的传闻在镇中不胫而走,一瞬间,家中又恢复了门可罗雀的状况。
父亲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我,苍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奈。
他第一次和我提起那个人的事情,只是笃定地说着。
“素仙,有些人,是等不回来的。”
我如同一朵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绽放,又猝不及防地凋零了。
在某一天的晚上,我却在我的桌面上再度看到了他的信。
我不顾一切溜了出来,再度在那个桥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和当年似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衰老的痕迹都不曾见到。
我忘却了我当初是多么的喜悦,喜悦地奔上桥面,然后看着他朝我微笑,朝我说着那些脉脉含情的话语。
我看着远处的风景,只是站在桥上哭泣着。
然后
被他重重推入水中。
我瞪大了眼睛,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秒,我透过水面看着倒映在桥上的他。
他依旧柔和地笑着,我却好像不曾认识他一般。
父亲的话,大抵是对的,有些人,确实是等不回来的。
我其实,并不恨他。
只是更加痛恨我自己。
从始至终,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