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寒章说完后,自己都是一呆。
他木然半天,问瑞王:“我刚才说了什么?”
瑞王:“……”
瑞王差点笑出来。
“在说什么呢?”这时,一旁传来一个含着笑的声音,是皇帝到了。
整个太和殿的人跪地山呼万岁,瑞王见荆寒章还在发呆,一把拽住弟弟行礼。
荆寒章跪在地上,视线却不知怎么越过人群,和端坐在轮椅上的晏行昱对上了。
太和殿众人只有晏行昱还坐在原地,在这么多人面前皇帝不可能会刁难他,晏行昱索性听皇帝之前的客套话不必多礼,端坐在轮椅上,只是头微微低着。
察觉到荆寒章在看他,晏行昱抬头冲他眸子一弯。
荆寒章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再看他了。
皇帝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笑着对魂不守舍的荆寒章道:“方才和你哥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寒章是喜欢哪家闺秀吗?”
荆寒章不吭声,瑞王不着痕迹在桌案底下踹了他一脚提醒他,也算报了方才被无缘无故踢了一脚的仇。
荆寒章这才回神,他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这话,好像之前因为荆寒章说自己是个断袖而把他罚跪了三个时辰的人不是他一样。
荆寒章天生反骨,哪怕皇帝都不能把他的反骨正过来,他小小声地哼了一声,扬声道:“儿臣不喜欢闺秀。”
皇帝:“……”
众人:“……”
皇帝脸上的笑差点没稳住,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叛逆,但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着百官面前直接暗示自己是个断袖。
若不是在宫宴上,皇帝真的想再罚他跪上六个时辰。
所有人噤若寒蝉,一时间不敢揣度这句话的意思。
最后还是皇帝故作无奈笑了笑道:“寒章长大了,还知道害羞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差点误会七殿下是个断袖。
荆寒章不服,正要说话,瑞王就假笑着递给他一杯酒,道:“陪哥喝酒,闭上你的嘴。”
荆寒章还是听瑞王的话,只好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喝酒。
此次宫宴,皇子们全都到了,和瑞王迎面坐着的,是皇后之子二皇子,也是朝堂上百官最为推崇的储君之人。
二皇子的相貌和荆寒章很像,眉目随皇帝,他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闷头喝酒的荆寒章,又看了看不远处安静吃菜的晏行昱。
他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笑了。
他手指敲了敲脸侧,懒懒笑着道:“真有趣。”
晏行昱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吃菜,他知道自己醉酒后是个什么败家德行,所以根本不碰酒,皇帝说了什么他也只当听不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荆寒章。
他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菜,阿满俯下身低声说:“公子,那个二皇子在看您。”
晏行昱一愣,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发现那眉眼处和荆寒章很像的男人果然在看他。
阿满声音极低:“这位二皇子为人处世十分圆润,朝堂之事从未出错,加上又是皇帝嫡长子,东宫之位已是铁板钉钉的了。”
晏行昱也不怕他,对上二皇子的视线后,反而冲他一笑。
他边笑边对阿满道:“从未出错?那就让他错一回。”
此次宫宴没什么大风浪,好像只是普通的宫宴,入夜后便纷纷散了。
皇帝坐着帝辇,从太和殿往寝殿走。
他喝了些酒,揉着眉心微闭着眼睛。
无意中一股凉意落在脸上,皇帝微微仰头,发现天上再次落雪了。
而在将视线收回时,却扫到了不远处,似乎有一个身着血甲的人正站在空荡荡的长路上,背对着他。
皇帝眉头一皱,对安平道:“那挡路的是何人?”
安平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疑惑道:“陛下,无人挡路啊。”
皇帝眨了眨眼睛,再次看去时,果然无人挡路。
安平道:“陛下应当是眼花了吧。”
皇帝揉了揉眼睛,有些疲累:“许是吧。”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寒章可曾和封家姑娘说上话了?”
安平忙道:“说上的,只是七殿下脾性不好,没说几句封家姑娘就……不理他了。”
皇帝无奈道:“就他那个臭脾气,谁家姑娘能忍得了他?”
他说着,突然想起来了荆寒章之前在御花园和他说的话。
“父皇,我好像断袖了。”
皇帝的手猛地握紧扶手,每回想起来他还是有些火大。
安平道:“陛下息怒。”
皇帝又揉了揉眉心,叹息了一声:“他还有两年便要及冠,这个年纪换了旁人早就妻妾成群,而他还是个不开窍的……对了,他宫里的通房侍婢可安排了?”
安平讷讷道:“之前安排过,却全被七殿下赶出来了。”
“再为他安排。”皇帝蹙眉,“让他知晓了温香软玉,他就不会再执着硬邦邦的男人了。”
安平道:“是。”
皇帝吩咐完,再次抬头,视线中竟然又扫见了方才看到的血甲人影。
这次他不能说服自己当幻觉了,立刻道:“谁?”
周遭侍从立刻拔刀,警惕周围。
皇帝死死盯着已经离他越来越近的人影,眼睛都睁大了。
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眼熟,但周围的侍从却好像没有瞧见他,依然在环顾着四周。
皇帝咬着牙,不知为何这么冷的天,他额角却出了一身冷汗。
“你到底……”他艰难看着一步步走向他的人,涩声道,“……是谁?”
安平吓了一跳,讷讷看着不知在对谁说话的皇帝,干巴巴道:“陛下,没人啊……”
皇帝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厉声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穿着血甲的男人手持着一把断刀,一步步走向皇帝,血滴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帝辇已经停下,男人在灯笼的照映下,缓缓抬起头。
乱发下的脸,是一张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皇帝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义父?”
这声“义父”唤的安平冷汗都下来了,不知道皇帝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陛下……陛下?”
被皇帝称之为“义父”的男人微微偏头,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来,他声音嘶哑,仿佛砾石磨过。
“陛下。”
皇帝怔然看他。
摄政王仿佛一抹幽魂,浑身浴血,轻声问他:“那虎符,为何是假的?”
皇帝一怔,接着眼前骤然压下来一抹黑暗,直接从帝辇上跌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皇帝神智昏沉,视线的最后,是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步步朝着大雪中离开,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原地。
相府。
晏行昱自从回府后,便一直在桌案前抄经。
阿满将药端来,看着他抄的手都在抖了,担忧道:“公子,喝了药先去睡吧。”
晏行昱头也不抬,淡淡道:“放那吧。”
阿满将药放下,抱着膝盖坐在晏行昱脚边,他有些困,没一会就抱着趴在晏行昱膝盖上睡着了。
这个睡姿不怎么舒服,阿满睡了半个时辰就头一歪清醒了。
他揉着眼睛抬起头,发现烛火已经被换了一次,晏行昱还在抄经,桌案上的药不知何时已经喝过了,只剩了点药底。
阿满打了个哈欠,抱着晏行昱的腿,含糊道:“公子,睡吧。”
晏行昱摇头。
阿满见他还在抄,明日八成手酸疼得要命,只好使出新学的杀手锏:“您今日和七殿下分别时,不是说好了明日要去南书房一同上早课吗?您若是一夜未睡,殿下肯定瞧出来。”
正在飞快写着的晏行昱笔尖一顿,有些茫然地看着阿满。
阿满一见有效,忙说:“到时候殿下可心疼了。”
晏行昱呆了好一会,才怔然将笔放下,讷讷道:“对,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阿满:“……”
阿满眼睁睁看着方才怎么劝都不听的晏行昱立刻不抄经了,起身洗漱,很快就上榻乖乖睡觉了。
阿满:“……”
怎么说呢,心里有点酸。
翌日一早,晏行昱早早起来,进宫去南书房上课去了。
今日的南书房出乎意料的安静,三个皇子没来不说,连早早就到的林太傅都没出现。
晏行昱有些疑惑,他先到了位子上等荆寒章,但等了半天,整个南书房安静得要命,日上三竿了也没人来。
晏行昱满脸懵,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要去找个人问问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晏行昱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一脚踹开了南书房的门。
这么大动静,肯定是荆寒章。
荆寒章飞快跑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竟然喘着粗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晏行昱伸出手给他顺气,怕他岔了气。
荆寒章呼吸平稳后,才别扭着道:“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你、你别生我气。”
不知是不是瑞王昨日的那番话,现在的荆寒章遇到一点事情就要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怕晏行昱真的不理他。
晏行昱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笑着道:“我今日能见到殿下已经很高兴了。”
荆寒章……荆寒章脸又红了。
他干咳一声,道:“今日南书房不上课,来,来我宫里玩。”
晏行昱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荆寒章去了七皇子宫。
到了寝殿,荆寒章将宫人挥退,这才低声道:“父皇昨日遭了鬼,从帝辇上摔下来,现在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晏行昱吓了一跳:“遭了鬼?”
“嗯。”荆寒章道,“安平说他一直在对着空无一人的路上唤义父。”
晏行昱歪头。
“哦,你应该不知道,父皇的义父,就是摄政王。”荆寒章道,“摄政王惊才绝艳,先帝临终前将十四岁的父皇托付给他那年他才刚二十五岁。父皇算是被摄政王一手扶持起来的,私底下两人感情甚笃,以父子相称。”
敢面不改色当得皇帝的“义父”,摄政王倒也是个奇人。
晏行昱小声道:“真的有鬼?是陛下瞧见了,还是所有人都瞧见了?”
“只有他自己看见了。”荆寒章叹息道,“他从帝辇上摔下来,不知道伤到了哪里。龙体损伤事关重大,唉……”
晏行昱似乎被吓住了,忙拽住荆寒章的衣袖,往他身边靠了靠。
是男人没人不喜欢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荆寒章本来担忧得很,一看到晏行昱这个动作,突然郁气一扫而空,他干咳一声,放柔了声音,问道:“你……你怕鬼?”
晏行昱摇摇头:“不怕,我就是想装作怕的样子,让殿下怜惜我。”
荆寒章:“……”
荆寒章瞪了他一眼,不讲道理地说:“你说你怕。”
晏行昱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说:“行昱怕鬼。”
荆寒章本来想将自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的,但话到嘴边他又害羞了,本来气势十足的话,愣是被他说的像是姑娘羞怯低语似的。
“你不是说你殿下……是、是紫微星吗?”荆寒章红着脸说,“给你抱一下沾沾帝气,比那厌胜钱还好使,百、百鬼不侵!”
晏行昱:“……”
晏行昱眨了眨眼睛。
荆寒章说完后,自己都痛恨自己的扭捏,他索性一闭眼睛,张开手,视死如归道:“来吧!你到底沾不沾?”
晏行昱愣了愣。
荆寒章没感觉到晏行昱那石子入水似的投怀送抱,尴尬得不能行,但还是强撑着,凶巴巴地威胁道:“你要是不沾,晚上遇到厉鬼了,可别喊你殿下救……”
他话还没说完,姓晏的小石子就一头撞到了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了荆寒章的腰身,把荆寒章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晏行昱的脸颊贴着荆寒章的心口,感觉到那心口砰砰跳着,笑着说:“沾。”
荆寒章感觉到怀抱满了,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晏行昱仰着头,双眸纯澈,认真地说:“殿下把我沾满吧。”
荆寒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