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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东临碣石著遗篇!(六千字)(1 / 1)

东郡。

距鲁县之事已过了一月。

东郡郡衙,固如往常般在大堂办公,正值晌午,衙内清净,几名小吏对近来听闻的消息,也是充满好奇,便问道:“固上吏,听说你跟尚书令很早就相识,尚书令是个怎样的人?”

固眉头一皱。

呵斥道:

“身为官吏,岂能如此多嘴?”

“且不说我跟尚书令关系不深,就算真的认识许久,也不容尔等嚼舌,尔等安心自身政事,若是处理政事出了差池,我定将尔等定罪。”

固一脸板正。

几名小吏面色微窘。

但也不敢再有微词,连忙道:“下吏定不敢误了差事。”

说完。

几人逃一般的离开了大堂。

等几名小吏走远后,固眉宇依旧紧蹙。

这几名小吏所问之事,他自然清楚,近来这个消息越传越烈,甚至已是天下皆知,但更诡异的是,陛下以及朝廷并未对此做任何解释,仿佛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这让固同样心中起伏。

无他。

这事实在过于震撼。

秦落衡竟为陛下之子,而是还是当年‘身亡’的十公子,这则消息,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一经传出便迅速传遍天下,认可者更是凡多。

他只是一名上计吏,官职其实并不算高,但因为跟秦落衡相识很早,近些时日,更是在东郡这边广受恭维讨好,这让一向秉持律法的固有些不太适应。

固低垂着头。

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又彷徨。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跟秦落衡相处过往。

他第一次见到秦落衡是在骊山。

他给秦落衡办理验传。

骊山为帝国禁苑。

就算是朝廷重臣及陛下公子,想进入,都极为不易,但秦落衡却完全不受限制,他当时其实也觉得奇怪,但他一向不喜过多问询,因而最终是把这个疑问放下了,而今想来,恐怕一切都是因秦落衡的真实身份。

再则。

秦落衡验传上提供的信息极少,按照正常律令,根本就不可能为其分发验传,只会让其罚为刑徒,等刑徒期满,再重新分发验传。

此外。

秦落衡当街行凶。

此事虽然最终得以妥善解决。

但黄景修为国相,在朝中也有势力,家中遭此等噩耗,朝廷的其他官吏,或多或少都会为黄景修开脱一二,毕竟此等丑闻,有辱朝廷威信,但关中氏族那时却死咬着不放,硬生生把黄氏给连根拔起,连带着跟黄氏有姻亲的徐氏同样遭劫。

更为甚者。

朝中替黄景修说话者寥寥。

另外。

还有秦落衡突为博士。

虽然这是太医令夏无且建议的。

但正常的博士筛选是需要走一定流程的,然秦落衡并未走相关流程,而是直接被陛下钦定,此事也透着一股古怪。

还有秦落衡操持士人盛会等等。

原本很多不合理之事,此时都得到了一个完美回应。

那便是秦落衡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

固不由轻叹一声。

对于相识之人,一跃变成大秦公子,他还有点恍忽。

而且他对朝廷的做法略有不满,因为就算秦落衡为大秦公子,也不应为秦落衡法外开恩,秦落衡过往所做的很多事,都凌越了律法,在法吏看来,身份越高的官员,就越应恪守律法,不然上行下效,律法岂非成为了空文?

固肃然道:

“我既为法吏,就应秉持公正。”

“待秦尚书令身体好转,我便前去告戒其严格要求自身,唯有如此,才符合天下民众对大秦公子的期望。”

“唯此才能为天下信服!”

“......”

固抬起头,调整一下心神,继续埋头于政事之中。

过了不久,前面离去的那几名小吏,竟去而复返,见状,固眉头一皱,他以为这几人还不死心,想继续来询问。

当即喝道:“尔等还不收敛心神?”

“真当我不敢对尔等治罪?”

小吏苦笑道:

“上吏息怒。”

“我们此次前来,绝非是为了一时口舌,而是方才有封文书,传到了郡里,郡守让我们把此文书交给秦尚书令,然秦尚书令尚处于休养之中,没有相关‘符书’不得进入,所以我等只能把这份文书交予上吏,想让上吏代为传送。”

“郡守吩咐,此文书非密书,上吏可观之。”

说完。

小吏便将一份文书呈到了桉上。

固眉头微皱。

他把文书拿到手中,迟疑片刻,还是翻开看了一眼,看完,便直接神色微变。

沉声道:

“我知道了。”

“我即刻便将此文书送至尚书令。”

“尔等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诺。”几名小吏连忙应声,而后快步离开了。

固拿着文书,又端详了几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之色,随即便直接起身,朝秦落衡休养的府邸赶去。

他脸色有些阴沉。

这份文书上所写东西不多。

然却足以让人感到阵阵不安和紧迫。

秦落衡自鲁县受伤之后,便被送到了东郡养伤,在夏无且精心医治下,伤口已几乎愈合,只是尚不能有太大动作,以免伤势复发。

固去到秦落衡休养的府邸。

这是一座很清净的府邸,离郡衙并不远。

此刻外面更有不少士卒护卫。

固去到府邸外,四周士卒却是没有阻拦,而是直接将其放行了,因为秦落衡曾吩咐过,固可自如进去府邸。

固迈步进到府邸内。

刚进入府邸,他便见到了秦落衡。

此时的秦落衡并未躺在床上休养,而是坐在院子中,看着《商君书》,见到固,秦落衡笑道:“你这大忙人,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了?”

固一脸平静道:

“下吏并非来看望尚书令,而是替郡守代为传书。”

说着,固将那份文书递给了秦落衡,秦落衡眉头一挑,他早就习惯了固冷冰冰的样子,伸手把这份文书接过,看了几眼,随手放到了一旁。

固道:

“尚书令不觉此事有蹊跷吗?”

“尚书令遇袭之后,六国贵族对帝国的威胁已摆于明面,而今这则谶语的出现,分明是六国贵族所为,为的便是祸水东引,行那驱狼吞虎之策,让朝廷跟匈奴疲于争斗,进而继续给他们喘息之机。”

秦落衡面不改色。

他笑道:

“坐吧。”

“有些事没那么复杂。”

“亡秦者胡?”

“呵呵。”

“此事的确是六国贵族所为,这事你知道,我知道,朝廷也知道,你担心的无非是认为朝廷可能会真的中计,把针对六国贵族投入的力量,继续转投到对付匈奴上,而六国贵族这段时日如此猖獗,若是不加以严惩,恐会让地方更加动荡不安。”

“你的担忧我完全理解。”

“但......”

“你同样判断错了形式。”

“或许在你看来,这次大袭杀应给帝国君臣敲响复辟势力的警钟,让帝国君臣从‘天下和平’‘靡不清静’的状态挣脱出来,继而开始整饬天下内政,从而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但固你可有想过一件事。”

“陛下此次巡狩究竟意欲何为?”

固眉头一皱。

他问道:“下吏不敢揣测。”

秦落衡道:“天下从来都没有太平过,此事帝国君臣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事情解决自有先后,六国贵族,朝廷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若非是我这次遇袭,朝廷甚至依旧不会‘重视’六国贵族。”

“就算重视也是有限度的。”

“这次六国贵族完全是短视之举。”

“甚至是在自取灭亡!”

固满眼不解。

秦落衡道:“天下以往很多人都认为大秦的目标是盘整天下,也一直放松了对六国复辟暗潮的查勘,而这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大秦从一开始便在积极备战,只不过目标是百越跟匈奴,相对于六国贵族,这两者才是大秦的心腹之患。”

“六国贵族固然在地方有些声势,但终究是群见不得光的鼠辈。”

“他们对帝国的确有威胁,但并不致命。”

“而且有些事固你一直没有理解明白。”

“陛下这次大巡狩,看似跟上次差不多,但实际不然,这次陛下是有两个大战略的,对外反击匈奴,对内大举镇压复辟,只不过外界很多人都误以为只有镇压复辟,殊不知,朝廷的重心其实是反击匈奴。”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

“六国贵族炮烙出的‘亡秦者胡’,反倒给了朝廷口实,让朝廷可以调兵去反击匈奴,而且匈奴跟六国贵族看似没有勾连,其实两者是互为‘同盟’,若非匈奴牵制了朝廷太多精力,六国贵族又岂能随意造事?”

“等此次匈奴事了。”

“天下将会进入新的整饬阶段。”

“固,你是一名很优秀的法吏,现虽屈身于一个上计吏,但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调到地方,执掌地方政事了,这段时日,我知道你忙于协同处理东郡的事务,而这未尝不是汲取经验的时候。”

“天下方兴未艾,吾等仍当砥砺前行。”

固连忙作揖道:

“下吏定谨记于心。”

“只是下吏有所不解,为何尚书令会认为匈奴之事会很快结束?”

“若是这条谶语真的是六国贵族所为,那这个消息定然会传到匈奴那边,他们听闻了这个消息,岂会不加强戒备,朝廷就算临时增派兵力,恐怕短时也难以奇效。”

秦落衡嗤笑一声。

摇头道:

“来不及了。”

“陛下这次随军十万。”

“你的确跟随轺车在前行,但并没有真的深入军中,这一路下来,大军的数量其实一直在不断减少,只是朝廷在有意做遮掩,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察觉,而现在陛下随行的大军,其实只有一万人上下。”

“剩下的八万多,早就分批次去到了大河以北。”

“现在大军正跟匈奴对峙,突然多出八万多大军,已经足以改变战场形势了,匈奴仓皇北逃只是时间早晚,匈奴一逃,朝廷便能彻底腾出手来了。”

“那时就是大举镇压复辟之时。”

“天下也该到了朔本清源的时候了。”

固心神微动。

他已经明白了秦落衡所说。

朝廷早就制定好了对匈奴的作战计划,陛下此次看似劳师动众,实则是暗藏玄机,再则,陛下一向不走寻常路,每次巡狩,都非是走的驰道、直道、官道,而是十有八九是没有大道的险山恶水,其迂回绕远自不待言,艰险难行可谓亘古未见。

以往他也对此不解。

但现在细细想来,未尝不是有意为之。

险山恶水,固然道路崎区,却是足掩人耳目,大军行进也很难被外界察觉,只要保密得当,完全可以悄无声息间将大军调往战场,而且......朝廷恐怕正是这么做的。

因为这次陛下巡狩的有些地方,正是匈奴流窜的北边之地。

或许外界会对朝廷的举动感到可笑,但殊不知,朝廷未必不是有意扩大谶语的传播力度,为的就是传播到匈奴单于耳中,分散其心神,然后趁其不备,攻袭敌营,驱敌于万里,进而达到一战定北疆的效果。

而且朝廷一直以来都担心六国贵族跟匈奴暗中联系。

这条谶语传出,恐怕也会让匈奴人对六国贵族心生不满,两者之间已然埋下了不信的种子,就算今后两者再联系,恐怕也只会草草结束。

今后再难对朝廷构成威胁。

离间挑拨,朝廷一直深谙此道。

当年是离间六国,而今换成了离间六国余孽跟匈奴,但异曲同工,效果也将会如出一辙,因为谶语的确出自六国余孽,匈奴跟六国余孽不能联合,便会被逐一击破,进而让朝廷最终实现彻底整饬外患内政。

想清楚这些。

固彻底安心下来。

他拱手道:

“多谢尚书令解惑。”

“下吏感恩。”

秦落衡摇头道:

“这些事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现在地方官府有些人心浮动,他们需要知道朝廷的态度,而你作为法吏,却是最适合之人。”

“大秦以法立国!”

“法吏则代表着朝廷最坚定的态度!”

固心神一凝。

开口道:

“下吏明白了。”

秦落衡微微额首,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心都在政事上,也就不多留你,至于外界的那些风言风语,笑一笑便过去了。”

固眉头一挑,躬身道:“下吏告退。”

等固走远,秦落衡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他其实并不想如此。

但这次遇袭之后,他便清楚,自己的身份恐藏不住了,然他也没有想到,竟这么快就被传的世人皆知。

他虽在东郡静养,但身旁服侍之人态度的转变,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甚至一些侍女还有意搔首弄姿。

这更是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他之所以把这些事告诉固,其实也暗藏了心思,他是真的有心拉拢固,虽然若以他的真实身份,并不需要如此。

但他却是记得始皇说过。

不要过于亲近任何一方,过于亲近,最终只会让自己越来越不自在。

他现在跟关中氏族走的很近,但若是只跟关中氏族走动,今后恐怕做起事来,会愈发的束手束脚,而且在有的事情上,他并非真的跟关中氏族利益相同。

他需要亲近其他非关中氏族出身的官吏。

也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

他对此事并不热衷,也并不喜欢,但此时此刻,他已然没得选。

秦落衡自语道:

“公子非我意,只愿海波平!”

“现在身边的人对我越来越拘束了,只怕今后更甚,我的轻松时光,恐怕已结束了。”

“唉。”

“高处不胜寒......”

长吁短叹几声,秦落衡继续看起了《商君书》。

在这段时间里,他没少看《商君书》,看的次数越多,感触就越深,他以往很多观点甚至都为之改变。

甚至于......

他以往嗤之以鼻的驭民五术,在现在,他甚至觉得是良谋!

因为天下运转终究需要有人付出。

穷则思变,物极必反,四季轮回,月圆月缺。

一切都暗藏各自的玄妙。

......

嬴政依旧在巡狩的路上。

在东部的时日,嬴政并非全然耗费在了求仙事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督促燕齐旧地的迟滞工程的施行,所谓的迟滞工程,便是坏城郭,决川防。

而在昨日。

嬴政随行的车队到达了碣石。

碣石之地,为旧燕赵齐三国拉锯地带,要塞林立,多年来互相攻防,互相淹决,堪称战国时期川防为害最烈之地。

大秦立国以来一直致力于疏通各地川防。

眼下山东六地大多数地方川防已疏通,然此地却是迟滞了很多。

因而嬴政的车队刚到达碣石,便开始雷厉风行的整改,在与随行群臣会商之后,正是开始对此地大刀阔斧的治理。

目下。

随行君臣并未过多监察川防疏通,而是汇聚在一块巨大的碣石旁,商议着应当在这块巨大的碣石上刻下什么。

嬴政长身而立。

望着身前的高大碣石,也生出了几分感慨。

开口道:

“朕开国以来,夙兴夜寐,为的是实现天下安定,不过这终究难以实现,而今大秦内外皆有忧患,儒家之事、六国余孽之患、匈奴百越之扰,无一不困扰着帝国,然朕却是无惧。”

“所谓艰难,岂有灭六国艰难?”

“天下再坏?还能比天下诸侯纷争不断时崩乱?”

“大秦要的是天下真正一统!

!”

“尽管天下都在骂朕是无德之君,但大秦的德行岂需外界定义?”

“朕的德行是存定四极!”

“而今儒家叛乱,以往儒家宣扬的‘德行’也该变一变了。”

“这篇碣石刻字,便以德为论。”

闻言。

随行官吏连忙附和道:“陛下圣德!”

嬴政看了几眼高大的碣石,直接转身离开了。

留下群臣商量着刻字。

李斯等朝廷重臣,也并未多逗留。

直接跟着始皇离开了。

而在始皇跟朝廷重臣相继离去后,留在此地的官吏这才暗松口气,他们互相接耳道:“诸位对大秦之德行有何看法?”

张苍想了一会。

开口道:

“我倒是有一个见解。”

“陛下方才说了,皇帝之德,乃存定四极。”

“也即是说,天下一统为德,惠及天下为德,大秦推行的各项政策同样是德。”

“所以这篇刻石已呼之即出。”

“当以大秦开国为要,以大秦新政为基,辅以天下之愿。”

“而这便是大秦之德。”

闻言。

其他官员连连点头。

御史中丞冯去疾道:“不知张御史心中可有定文?”

张苍停顿片刻。

开口道:

“确有一二。”

“碣石门刻文当书......”

“遂兴师旅,诛勠无道,为逆灭息。武殄暴逆,文复无罪,庶心咸服。”

“惠论功劳,赏及牛马,恩肥土城。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

“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

“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

“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着仪矩。”

张苍终于显露出自己的才学。

在群臣都拿捏不定时,信口一开,便已然成章,拟成了这篇刻文。

听完。

百官无一不喝彩。

甚至喝彩中,还夹杂着几声恭维。

张苍面不改色。

但心中却暗暗叹息几声。

他其实一直都不愿过于张扬,然秦落衡为大秦公子之事传出后,他也是从一名没太多存在感的御史,一下变成近日百官恭维的对象。

对此。

张苍也颇为无奈。

他其实知道同僚的心思。

就因秦落衡。

一来,他的才华在士人盛会上,得到过秦落衡认可,二来他当初提拔的固,却是跟秦落衡关系匪浅,连带着他也跟着沾光。

然同样也传出些闲言细语。

甚至于。

他还被人说是靠关系当上的御史。

这让张苍好生郁闷。

十年修学无人问,一朝显名因他人。

他这次之所以出头,便是想证明自己的才学,并非外界传闻的那般。

同时。

张苍的确生出了一股进取心。

他已经意识到,这次或许真是一次机会。

让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何尝不想如师兄一般施展自己的抱负?

他又何尝想一直不温不火?

这一次。

他想为自己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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