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们已经撑不住了,给些吃食罢。”
七日后,浒洲城内,一派的肃杀以及凄凉弥漫,本是人来熙往的楼宇街道内,此刻都叫一层厚重的白灰铺盖。
这些白灰并非他物,皆是烧去的纸钱遗留下的灰尘,光是顶过这四日的围困,浒洲城已然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人吃人的现象屡屡发生,生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当街烧纸钱,为逝去的人祈祷,积攒功德。
“唉,我也没法子啊,后继部队进不来,城门还有敌军日日夜夜围堵,这下真是陷入难局了。”
黄守仁听闻手下一众将士叫苦,自己也有口难言,对方瓦解自己这方有生战力,仅仅用了一个夜晚,当下退则无人可以回去报信通知难局,进则将士尽数衰弱,无力攻敌。
并且他们为了活下来,已然是在这七日以内将浒洲内所有可以食用的牲畜物件全数煮了吃去,可叫他们没想到的是,潜在粮食储备仅是顶了一日不到,便叫全城百姓将士给吃了个干净,随后的日子里,大伙几乎都在过着蒸食人肉羹的生活,叫人心生悲愤不说,更有甚者还因此染上重疾。
“要不,我们降了罢?”
如此炼狱般的日子,他们当真是过不下去了,打也打不过,思来想去,貌似也只有服软投降了。
“想要投降,你们也得有机会啊!养着我们一众老弱残孤不说,只要再围困四日,这浒洲就将是一座死城了,届时接收不比从我们手上接收安全?他们实在是没有收留我们的理由啊!”
可黄守仁不敢将此话语点明出来,莫要因此激怒了群众,旋即被他们斩下自己的头颅以用作投名状,虽说离死不远,但黄守仁还是想着多活两日,说不得明日希望就出现了呢?
......
“李婉妙那里已是埋伏了三支外逃的浒洲官兵,其余的流亡老百姓,她没有理会,反倒是分了些粮食与他们于路上吃。”
这时的浒洲之外百里,江巍等人的中军大帐就这般明目张胆的架设于正对城门之处,看着丝毫不担心浒洲内会有暴民抑或是官兵外出讨伐。
“做得不错,恩威并施,这般我们留在百姓心底的印象也可好些,至少不是动骤屠城的暴力将军。“
江巍倒还有心情与王琼林打趣,丝毫没有顾忌自王琼林面容上显露出的淡淡担忧:
”你觉得,这一座城池就应当与崤山叛军陪葬吗?”
与江巍共事这么多天,王琼林哪里搞不清楚江巍心底里想的是什么,他所要的,不就是将这一座城池屠灭,借此达成不费一兵一卒攻克此座要塞的成就么?
“即使他们请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仅是收留了一众闲人,现如今,守军几乎个个身患重疾药石难医,与在他们身上白白浪费粮食,还不若让其慢慢死在浒洲城内,方式不限。”
“可白琳琅知道你是这般做的么?”
王琼林此刻也有些于心不忍,守城叛军固然可恶,但城内百姓都是无辜的啊,江巍此行可以说是将他们与叛军混在一起,预备集体打死。
“不论如何,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儿女情长,耽误的每一分每一秒,因心软放走的每一个人,日后都有可能成为同伴丧命的关键。”
王琼林听闻此话也只得作罢,的确,倘若他今日心软,那对方日后手持钢刀对着自己,又可否会放过自己?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这一句话虽说江巍前生未曾刻意记过,但其中的教条,可谓是深深的埋入了他的心脏。
“你好自为知罢,白琳琅那边,我会替你掩瞒。”
他之所以可以道出此句话语,原因即为他也是一名在河水内大规模投毒的嫌犯,在那一日江巍既是教会了王琼林,何为身前一套身后一套,身前白琳琅看着的还是泻药,可到实际倒进河水之内的却又是另一件毒物,抑或者是多类毒物,并且因为为毒样的多样性,这天下只怕是无人可解开其设下的毒药。
这可真是染疾三日,原地升天,王琼林只觉得自己眼下就是以多余的存在,唯独可以发挥作用的,既是在白琳琅面前掩盖这一切。
“那还是多谢了。”
江巍道出此话之后,乃是再度调转自己的眸子,看向了不知天地何方。
......
“他们已然去了几日了?”
葱绿的山涧之内,白琳琅正是与一众士卒守于此地,理由倒是简单粗暴,极其明了,她这可是为了避免敌军潜伏逃出以解决水源问题而设下的厚重防卫,并且照顾项羽的重责,也因为项梁在前线的自告奋勇,从而落到了她的肩上。
“白将军,王将军与江子爵已然是出发了七日有余,据前线传来的捷报,最多三日,即可拿下浒洲城。”
得了白琳琅此等询问,试问军帐之内何人敢怠慢?抛开其大将身份不谈,就论江巍作为实权话事人,要干什么都得经过其安排,已然足以见得她地位之高了。
“三日么。”
白琳琅虽说是身处后方,可她并非是个昏庸无能的傻子,江巍的用意她哪里猜不到?之所以肯配合着他演戏,只不过是出于逃避,究竟是叫己方损失一部分人马将浒洲拿下,还是以献祭一座城池为代价,做到无伤过浒洲,她很纠结。
她也是人,也是有着私心的,牺牲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其断然舍不得,但城内百姓又何等无辜?他们难道就真的罪该万死么?如此思索七日,她还是得不出一个应有的答案出来,或许,实在的说来,她并非神邸,未曾把握着生杀大权,这七日的默许,已然是她逃避的手段,也许,江巍会理解这个柔弱无能的白琳琅。
“传我指令,贮水入备坑,待到彻底祛毒在放流,可是明白?”
白琳琅咬了咬自己的银牙,终是下达了此等命令,给予江巍七日,已然是她最大的让步了,浒洲不可能一生世都作为毒城,死城留存于世,净化水源只是第一步。
“诺!”
一旁的项氏子弟兵以及朝廷军早已恭候多时,白琳琅早在三日前就下达了命令修建此坑,等的就是今日,他们作为下人,倒也不必管什么,只需要遵循着命令去做便好。
......
“报!浒洲城内黄守仁派遣使者前来请降。”
江巍才是与王琼林与大帐之内小酌清茶,既是听闻有士卒前来通报,也不知江巍是基于一个什么心态,竟是同意了这个请降使的求见,一旁的王琼林倒是显得极为懵逼,他早先就已是知晓了江巍的计划,也不知为何计划着让这浒洲化为一座死城的江巍为何会同意与这请降使见上一面。
“见过江子爵与王尊者。”
这来人倒是极为懂得礼节,眼力见也算得上优良,其见到王琼林与江巍后,不消几时便与之打了个招呼,其未曾认错人,倒也叫江巍二人对其另眼相看。
“你是何人?”
对于这人的身份,江巍也是有一些好奇,这浒洲城内有见识的基本都在自己挑阵的时候杀光了,剩下的除却大头兵就是黄守仁那只老狐狸,他实在是没有在那一众人里见过眼前的使者。
“江子爵没见过我实属正常,我是后来进的浒洲城,未曾与子爵大人正面交过手。”
待到其说出此话,王琼林也是明白了其来处,不就是白琳琅后来截堵的援军内唯一的生还者么,而他心直口快,也准备着将不受请降的事情说出来。
“说说你的来意。”
王琼林刚是要开口,江巍既是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旋即开口,眸子间满是趣味的看着眼前之人。
而他这一举措,在所来之人眼里,莫不是其释放的最大的善意,这可是叫其多了一分底气。
“江大人神威盖世,随手谋划既是叫浒洲陷入死局,此等手段可谓是叫我等拜服,我等愿意弃暗投明,来到江大人麾下,为你办事!”
其也算是经过思索才道出了此番话语,如此条件其就不信江巍不会心动,单凭他们着不到三万的兵马,妄图攻下崤山叛军几乎是痴人说梦,而现如今浒洲内尽管损失惨重,但在兵力的储备上还有小四万,受降,不可不谓是最好的选择。
“很不错的建议,我看你也一路风尘,先于我这留宿一宿如何?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江巍听闻其道出的话语之后乃是给予其如此回应,这可是叫他莫大的欣喜,如此看来,他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至于以后如何,他自有打算。
“来人,带先生入空营帐歇息,记得好酒好肉招待先生,莫要亏待了他。”
江巍一招双手,既是唤来了二位实力约为地级的项氏子弟,这也是江巍看得起面前之人了,况且若这两位项氏子弟兵连一位受困多日,饥寒交迫的来使都看不住,在他看来项氏子弟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为何又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你不是打算待到其死光了在入主浒洲么?”
王琼林实在是没能跟上江巍的脑回路,故而问出此话,可他哪知江巍闻言后蓦然一笑:
“谁说我一定要接受他们的投降?这只不过是为我们杀入浒洲求一个借口。”
“此话何解?”
王琼林就知道,江巍可以如此果断的答应来使的请求,定是有着自己的谋划。
“这些家伙会派出这人来请降,也就说明了一件事,他们将是要顶不住了,再不寻求变局之法难逃灭亡的命运,而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加速他们这一过程。”
江巍道得也不错,浒洲内请降的号令正是一日高过一日,黄守仁出于无奈,才想着把这援军内唯一的生还者派遣出来,既然这人自江巍一方手底下活过一次,说不得可以活第二次,反正他自己是断不可能出去请降的,若是江巍等人不讲武德,直接把他绑了,那不就是直接宣告失败了么?再者,倘若事后第二轮援军赶来,驱逐了江巍等人之后,有关请降一事,他还可以拉人出来背锅。
“待到事后,军功按人头平均分配,至于主策划就签下我一人名字即可。”
得了江巍这等话语,王琼林霎的瞳孔放大,江巍此举无异于在为全体弟兄背下这千古的骂名,虽说此战赢得漂亮,但手段太过于阴邪,以后少不得文官执笔给予斥责,而江巍此举,就是为了一力揽下全部骂声。
“兄弟们永远记得你这一份情。”
王琼林作为江湖中人,朝廷散人,自是最为重情谊的,江巍此举,已是俘获了他的真感情。
“你以后别再打趣我就好了。”
江巍饮下一口清茶之后既是哈哈大笑,全然没有把自己以后的声誉放在心上,其本就是穿越之人,身体正主也不知死了多少个日月了,以后的话,按天道所说是可以归去的,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莫说是一个骂名,再多百个又何妨?
......
天光刚是拂晓,浒洲城下,既是有着一道声讯高呼:
“江子爵已然是同意了请降!开城门!”
那一众守城甲兵本还是有所顾虑,可当是看见归来之人身后一马车的粮草之时,眼睛都放出了光芒,与此同时,还有士兵急匆匆的跑下城头,矗立于粮车之旁,解开了一道口子往里看去。
“是真的粮草!是真的粮草!”
此声一阵高过一阵,实在是鼓舞人心,诸位士兵皆是抛下枪戈,犹如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冲出来,可还未待到其一众人马高兴多久,一支长箭既是划破了空间,直接射倒一个倒霉士兵。
“不好!他们骗了我们!”
这般情形,即使是傻子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才是尽数跑下城楼,此番无人来得及关闭这偌大的玄铁城门,这就注定了江巍等人将是会一路直冲,畅行无阻。
“你骗我!”
这一刻,那来使发现江巍未曾随着那一众项氏子弟冲入浒洲杀敌,而是驻马于身后看着自己,眉眼之间乃是散不尽的趣味。
“哪来的骗与不骗,你要知道,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