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黑泥的包裹之下,费舍尔的意识却没有如同断电一样熄火,他反倒觉得越来越清醒,就如同打了一万针兴奋剂那样亢奋。
只是在这一个瞬间,他从上到下都好像发生了一种他难以预料的变化。
首先是意识层面的。
他倏忽看到了很多很多来源不明和难以辨认的知识,那些知识如同信号一样被镌刻入他的大脑之中,但当他如同回想过去曾经学习的魔法知识时,那些知识却恍如无法读取那样,只带来了深刻的疼痛。
“啊啊啊啊!”
费舍尔怒吼了一声,这一瞬间,过往阅读灵魂补完手册时的那种疯狂感又再一次挤满了他的脑袋,如同要溢出来一样地,他的七窍全部都涌出了那如同黑泥一样、不知是何物的黑色污泥。
他好像看到了浩瀚的星穹,好像看到了一颗颗闪闪发光的奇异天体,好像看到了或蜷缩在幽暗角落处、或寄宿在明亮星星包裹下的奇异存在。
只是看到了那些伟大的、无可名状的存在,费舍尔的肉体就几乎要破溃开来,可不知为何,他的意识却格外清醒,就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样。
费舍尔的意识不断在这样完全陌生的、瑰丽的、寂静的世界之中穿梭着,直到寒冷的孤寂充斥满了他的身体,他才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阵从他内心而来的歌声。
那作为歌声载体的声音、语言都实在是太难理解了,但费舍尔却好像被那歌声指引了方向,好像化作了它的一体,跟在了那无穷无尽、贯彻宇宙的声音旁…
它并没有越来越远,反而将费舍尔带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龙大陆深沉的夜晚里,费舍尔的意识跟随着那歌声漂浮而起,跨过了旁边那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骆驼,跨过了刚才他走过的海岸,直到那歌声带着他路过下方满目疮痍的沙滩时,他好像看到了下方那被击打的鲸人种。
他的意识一下子顿在了原地,于是他轻声开了口,
“等一等…”
这话出口的时候他先是感到了荒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着身周他不知道来历的歌声或存在开口,但他只是隐隐地感到了一种亲切感。
但就在他开口的下一秒,那歌声的动作竟然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下方那仿佛陷入疯狂的索罗巴托此刻将已经没入绝境的钩吻给层层缠绕住,要将他完全地吸入再锻造,成为他的下一件得意之作。
就在那歌声停下来的一瞬,索罗巴托那癫狂的表情也扭转了过来,他看向四周,疑惑而惊喜地说道,
“生命,啊,生命的福音,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啊,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费舍尔没看对方,此刻他清醒地看向了被他捆住的钩吻,看见了他被斩断四肢、危在旦夕…
费舍尔想要救他。
那无形的歌声好像感受到了费舍尔的意愿,下一刻,那好似呓语一样的无形歌声便变得更加清晰了。
听得更久了一些,费舍尔竟然也好像无师自通一样听懂了一点对方在唱或者说一些什么,
“说…说…说…”
它想让自己说一些什么,对那个奇怪的天使吗?
费舍尔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对着那天使开了口,
“你…去死…”
下一刻,仿佛言出法随一样,旁边的歌声一下子高亢起来。随着费舍尔的声音落下,那怪异天使体内的某样物品瞬间给予了费舍尔热烈的回应,如同一个跟随了他许久的虔诚的信徒那样,“嗖”地一下就抛下索罗巴托润了。
下一刻,索罗巴托便疑惑不解地自行解体了,重伤的钩吻也脱离了危险倒在地上,远处的几个一直关注此处的影影绰绰也冒出了自己的脑袋…
费舍尔松了一口气,好似了却了一件心事一样,下一秒,那歌声也毫不停留地、好似一双温和的大手一样托着他接着往上漂浮,却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或目的地。
他只是一直跟随着那歌声。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费舍尔发现自己能听懂的词汇也越来越多了,虽然彼此之间好像并不连续,如同一块块碎裂开来的玻璃那样难以辨认,但费舍尔总算不至于在听天书了。
只听那无形的歌声唱道,
“歌者…中心…万千…灵魂…”
费舍尔便这样被对方裹挟着移动,身周的一切此时此刻好像在他的面前变了模样,直到周边的一切变成了深邃的黑暗,变作只有少数眨着眼睛的星星注视着的奇异空间。
在这里,费舍尔原本清晰的意识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快乐,如同即将安睡的婴儿那样,意识越来越昏沉,恐怕即使是他最喜爱的亚人娘淑女来到了他的面前他都不认得…
这的确是可怕的昏沉了。
费舍尔只依稀地记得自己跨域了星星点点的星辰们;跨过了一道蔓延着的、不知道是由什么奇异文明创造的建筑物;跨过了无数挣扎着起伏的气泡一样的海洋…
浑浑沉沉之中,费舍尔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这无形歌声似乎正在带自己去往某处,不管是哪里,他只感觉自己离他原本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
脑海中,他曾经遇见过的淑女们、重要之人的影子勐然炸响,他倏忽惊醒停留在了原地,不再跟随着身旁的歌声于此地的星空中前进。
身旁让费舍尔觉得亲切的歌声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意志,它的声音稍稍高昂了一些,似乎是在催促他前进,但费舍尔却怎么都没再挪动脚步。
费舍尔完全想起了,自己是回到了过去解决死亡来的,蕾妮还在未来等着自己。
而此刻,自己还在进阶神话阶位的过程里!
这或许是混乱的蛊惑,因为自己进阶的方式与别人有些与众不同,他必须得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只有身魂合一才能进入神话。
“…我要回去了。”
“……”
思于此处,费舍尔突然开了口对着那歌声如此说道。随后没等对方有所反应,他便已然决绝地向后离开,不再跟随那好听的歌声前进。
周遭的歌声戛然而止,只是在此刻,费舍尔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一抹失望,但很快那抹感觉便也消失不见了。
它并没有阻拦费舍尔的意思,它反而一点点消散,如潮水一样朝着黑暗深空中的某个方向缓缓退去。
那个方向,宛如尽头也宛如终极,而那歌声便似乎来自于此处。
回去的过程比费舍尔想象的要更容易许多,他没有再看到去时的景象,而是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身体。
奇异的是,那包裹自己身体的黑泥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露出了浑身上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的自己。
一切都很正常,费舍尔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神话阶位就在眼前,但很快他就会后悔自己如此想。
原因就在于他的灵魂。
他迫不及待地再度融入自己的身体,在一抹足以破碎一切规则的气息的指引下,费舍尔强横的肉体和灵魂开始紧密地链接,但直到他感受到一抹同时来自于灵魂和肉体的剧痛时,他才堪堪发现,自己的灵魂竟比之前还要更扭曲千倍万倍。
“嘶!”
那股剧烈的疼痛比弹琵琶的酷刑还让人难以承受,如同生生地用剃刀将费舍尔的肋骨一根根地切割下来。
现实之中,费舍尔的肉体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爆裂声也开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畸变,藏在他脑海中的无数诡异知识在这一刻开始冒头,让他此刻即将与灵魂合二为一的肉体弄得极难适应。
“噼里啪啦!”
“吼…”
夜晚的森林中,刺耳的、仿佛不像是人类此起彼伏,带着一个不断蠕动的阴影在树林之中横冲直撞起来,引起了一抹又一抹规则的波动。
远处被拴着的骆驼被此刻里边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起来,它连歌也不敢唱了,如同装死一样将头埋在了落叶堆砌的障碍物里,当起了鸵鸟,却就是没有离开。
当然,或许并非是因为它对费舍尔多么忠诚,从而不舍得离开他的身边。
原因在于,费舍尔进阶之前他把这只骆驼栓起来了,它想走也走不了,仅此而已。
……
……
“啾啾啾!”
明明还只是早晨,森林之中却并不安静,和之前的森林相比,这里突兀地倒下了许多树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宛如某种巨型怪物造成的痕迹,一道道深达十米的地洞、抓痕和数不胜数的黑色粘液,将此刻清晨的树林显得如同地狱一样。
“呼…”
而此时此刻的森林尽头,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他身上健硕的肌肉还在不断涌动着,好似有一只只诡异的眼睛正在疯狂地耸动着。
费舍尔精疲力竭地眯着一只眼睛,看着此时此刻暗沉的天空,脑海里,各种奇形怪状的知识一直撞击着他的理智让他接近疯狂。
别看他此时此刻这样安静是平息下来了,只是完全因为他已经完全没一丁点力气了。
费舍尔喘着粗气,连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带着解体,变为某种畸变的怪物。
在这样极端的煎熬中,费舍尔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切有生的意识都被用来抵御来自灵魂深处的疯狂了。
他什么也不想想,甚至在此刻死去都行…
费舍尔眯起的眼睛一点点疲倦地闭上,身体诡异的蠕动却越来越明显,直到下一秒,一道温暖的光亮忽而从东方而来,穿过了被他畸变的身体撞倒的树木与泥土,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天亮了吗?
费舍尔如此想着。
许是因为那阳光的温暖,费舍尔鬼使神差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迷迷蒙蒙之中,他依稀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影正蹲在自己的身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对方一头金色的短卷发,不显凌乱地搭在她那一双蓝金色的散状童孔前。她就那样赤足保持着蹲姿,距离泥土只有一毫米左右的距离漂浮在此刻狼狈的费舍尔前,歪着头看着他。
“赫来尔…”
呢喃之中,费舍尔如此开了口,好似是在确定眼前是否是幻觉一样。
直到下一刻,眼前这美丽而圣洁的、落在一片晨光之中的天使听到了他的话语,真的如同天上的使徒一样来拯救尘世间落难的信徒那样对着费舍尔伸出了双手,将他的头缓慢地抱入了自己的怀中。
她那打量的蹲姿也一点点下沉,变作了不沾任何泥土的侧坐,直到将费舍尔的后脑置于自己藏在白袍下的大腿上才堪堪停下。
晨光弥漫之中,不知为何,那将费舍尔几乎折磨疯的苦楚正在一点点远离,他只觉得温暖无比。
“你怎么…来了?”
但有了力气的一瞬,他的开口却依旧评分不高——或许只是对于眼前这个恶趣味的坏天使,费舍尔突然有了口嫌体正直的属性呢?
抱着他脑袋的赫来尔却一点不在意他的话语,反而觉得费舍尔极其想念她,于是便笑着对着他问道,
“怎么样,终于见到我了,是不是都要感动得要哭了?”
“……”
费舍尔闭上了眼睛,侧过头去,靠在了她的怀里,没哭,只是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身体,
“有一点,刚才我感觉我真的要死了。”
赫来尔脸上的笑容忽而明媚了好几度,但却并未声张。
只见她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缓慢升起的太阳,忽而开口道,
“自信一点,这个世界完蛋你都不会死的。”
“你这...是不是太自信了一点?”
“因为有我在啊,这四天我一直看着你的状态…”
赫来尔抬起抱着费舍尔的太阳穴,做了一个拉弓弦的动作,顺带对着费舍尔撅了撅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补充上了没有说完的话,
“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丘比特留下的箭呢。”
“丘比特的箭...也就是说,我已经成功了吗,但我还觉得有点不…等一下,你说什么,四天?”
费舍尔原本是想说自己的状态还十分不对劲,虽然现在待在赫来尔身边比较舒服,但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已经成功进阶了神话阶位了。
直到他浑浑噩噩地察觉到了时间的变化,他整整进阶了四天?
但实际上这都不是关键,费舍尔也不是如此在乎时间的人。
关键在于,如果跨过了这四天,那岂不是明天就是和赫来尔约定好的日子?
这是不是已经意味着赫来尔离即将转化的性别已经很接近了?
怪不得,费舍尔此刻好像也嗅到了一点迷人的、温馨的澹香,不知从何而来而已。
躺在赫来尔怀里的费舍尔眨了眨眼,随后抬起头来看向她,却只看到了起伏的白袍的褶皱和她笑眯眯的脸庞。
却只见赫来尔就那样明媚地微笑着,就那样捧着下巴直视着他。
紧接着,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他的嘴唇上晃悠起来,如同钓鱼那样,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钓费舍尔的舌头。
那白皙的手指就那样晃动着,偶尔微微一蹭费舍尔的唇,划过一道触电一样的痒意。
“嗯哼,怎么了?”
眼前的赫来尔依旧笼罩在圣洁的晨光下,如同真正天使那样耀眼,但此时此刻在她笑眯眯的表情和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她真实的性格才似乎得以一瞥,因而绽放出了致命的诱惑。
面对着她此刻的目光和笑容,费舍尔破天荒地眼神躲闪了一瞬,就连话语也变得别扭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这几天托你照看的唐泽怎么样了……”
停顿片刻,赫来尔依旧保持着笑,似乎是一种无声的答复。
好在,关键时刻费舍尔又说了一句,
“顺带,为你准备了一点礼物。”
“哦,专门为我准备的?”
赫来尔天使又被激活了。
“...只是顺带找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而已,算不上专门。”
“哦,这样。也就是,你找到东西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咯?”
“我进阶成功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感…”
费舍尔闭上了眼睛,如此说道,但还没说完,他便被捧着他脑袋的赫来尔低头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刚好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哈哈哈哈,你太可爱了…”
“……”
费舍尔脸色一黑,之前就说过,他不喜欢别人夸赞他可爱,但赫来尔尤爱如此做。
关键在于,对她费舍尔也难以追究。狡猾的天使在说出如此恶语的时候总会加上一个澹澹的吻作为赠品,让费舍尔招架不住。
他懒得理会这个邪恶的天使,但实话实说,他的状态突然好了不止一点,就连蠕动的四肢也缓慢地回复了知觉,就是耳边还有一点点耳鸣,偶尔闪过一点意义不明的呓语而已。
结果他还没动,忽而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怀里竟然安静地躺了一个漆黑的、如同黑山羊的一根羊角。
“这是…什么?”
望着自己怀中的物品,费舍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如此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