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霍筵并没有真的解开她衣服。
只是随手拨开紧裹住的领口,睨一眼燕宁颈间的斑驳红痕,便懒懒的收回了目光。
脖颈间的冰冷触觉一闪而逝,随后,再无动作。
燕宁在心底长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秦郎中。”
霍筵微微偏头,向门外唤了一声。
老郎中带着药童,灰溜溜地走进来。
他悄悄觑了眼霍筵,又瞄了眼躺在床上的燕宁,心中琢磨出二人之间的不寻常来。
“这位姑娘……伤势如何?”
“应当是被蛰得不轻。”
霍筵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老郎中点点头:“那我便给这位姑娘开些清热解毒、疏络经脉的方子。”
霍筵不置可否。
老郎中从药箱里翻出宣纸和笔墨,迅速下笔,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药方便写好了。
他双手呈给霍筵:“一副是涂抹在身上的药膏,一副是需要煎服的汤药。蜇蛛毒性不强,若是按此方子服用,不出五日,应当就能大好。”
霍筵接过那两张薄薄的宣纸,盯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墨字,眼神略有恍惚。
他为何要救燕宁?
他带秦郎中过来,无非是想瞧瞧,燕宁是否真的如卫九所禀报的中毒已深。
他可没有想施以援手的意思。
燕宁是燕承彰的女儿,就活该被痛苦折磨到痛不欲生。
她病入膏肓时扭曲的面容、卑微乞讨的神情,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吗?
可为什么在刚刚那一瞬间,瞧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会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可笑。他真是疯了。
“若是不用药医治,病情可否能好转?”
霍筵揉皱手中的药方,冷冷地盯着老郎中,一字一句问道。
老郎中:“啊这……”
“倒是也可,只是蜇蛛的毒素若是不加以药物治疗,恐怕要许久之后才会排出身体。期间,病人会日日忍受浑身发痒的痛苦,无异于百蚁啃噬啊…”
霍筵收回目光,瞟了眼掌中的药方,轻描淡写道:“无妨。”
当初,由于燕承彰的陷害,他父亲锒铛入狱,被关押在刑部水牢,被蚂蚁、跳蚤和水中的老鼠啃噬骨肉。
燕家人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随后,他大手一挥,将那两篇薄薄的宣纸扔进了身侧的炭盆里。
火苗翻涌,将纸张瞬间吞噬殆尽,发出筚拨声响。
老郎中愣了,小药童也愣了,连躺在床上装死的燕宁也愣了。
握草?你是真的狗。
本来还以为霍筵改邪归正了,竟然会主动请郎中帮她看病,没想到,他踏马大费周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瞧瞧自己的惨状,顺便当着她的面把药方烧了?
虾仁猪心啊!!!
虽然燕宁并不是真的有病,但瞧见霍筵这疯批行为,差点儿被气到心肌梗塞、手脚冰凉。
恨不得跳起来,直接赏他两个大耳刮子。
霍筵漫不经心理理理袖口,微微偏头,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声。
“赵福,这几天把燕儿在浣衣房的差事免了吧,让她好好养病。”
“好好”两个字语气语气加重,别有深意,隐约听出几分阴鸷。赵福的身子颤了颤。
“记得,多派些人看着她,可别叫她死了。”
说罢,霍筵甩了甩袖口,大步走出去。
在临跨过门槛前,又倏地回眸,深深看了床榻上苍白憔悴的人一眼。
眼眸中的神色意味不明。
他不会让燕宁死的。
他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要好好留着燕宁的命,将她锁在身边,把她高高在上的的自尊心踩在脚下,碾碎。
他要燕宁陪他一起坠入泥潭里,永生永世陷入黑暗。
在他解恨之前,燕宁不能死。
说罢,他甩了甩袍角,步履如风,大步离去。
屋内几人也是亦步亦趋,跟在霍筵身后离开了。
嘎吱一声,门被阖上,屋内恢复了一片黑暗。
燕宁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死死盯着头顶的靛蓝色床帷,牙齿都快咬碎了。
当着别人的面,将人家的用来救命的药单子烧掉。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狗逼?
怎么会这么狗啊卧槽!
虽然,燕宁这一年以来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狗逼行为,但还是一次又一次被他刷新三观。
燕宁捏紧拳头,咬牙切齿把霍筵上下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犹不解气,把枕头当作霍筵那张臭脸,咣咣咣地捶了十几下,勉强能疏散心口的暴躁。
狂轰乱炸发泄了一通后,燕宁总算恢复了冷静。
她瘫在床上,眼神放空,开始思考起正事来。
她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分析捋顺,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实——
她必须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霍筵这疯批只会一天比一天变态。
再下次,她可能就没这好运了,霍筵这只疯狗,会把她啃得连口渣儿都不剩。
为了保命,她必须要找到霍筵的把柄,可以用来威胁他、制衡他、让他束手无策!
燕宁翻了个身,抿了抿唇,辗转反侧思考着。
对霍筵来说……最想要隐藏的秘密是什么?
燕宁眼神动了动。
是他的身世!
他是罪臣余孽,若是被朝廷发现真实身份,他必死无疑!
诶等会?她好像想起来了!
她记得,霍筵书房有一处暗格。
暗格里面藏的是一块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只麒麟,还有一个小小的蔺字。
这是蔺家的玉牌。
是的,霍筵本不姓霍,他原本姓蔺。
只是蔺家满门抄斩后,他侥幸逃出生天,来到北疆军营,被霍将军收为义子。
于是为了隐姓埋名,他改名为霍筵。
这枚玉牌,是罪臣之物。
霍筵如今还没有在朝堂翻云覆雨的能力,所以……若是把这玉牌呈到当今圣上的面前,霍筵就完蛋了!
!!!
有了这个做保命符,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霍筵雷区来回蹦迪,在他底线上反复横跳,气死这个狗逼!!!
想到这,燕宁忽地睁开了眼,如同打鸡血般的坐起身。
眼睛瞪大,目光灼灼。
***
托霍筵的福,燕宁在屋子里整整躺尸了七八天。
不仅不用去做浆洗的差事,而且一日三餐还有人来送饭。
送来的饭食说不上好,但至少有菜有汤,比之前每天的馒头咸菜好多了。
或许,霍筵是真的怕她熬不住死掉吧,所以才给她送进来合口的饭食。
毕竟她要是死了,霍筵报复燕家的出气筒就没了,他气就没处撒了。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领了霍筵的命令,每次送饭的小厮进屋时,总要盯着燕宁看一会儿。
生怕燕宁白眼一翻、双腿一蹬突然猝死。
燕宁握着筷子,往嘴里送了口白饭。
今天的菜是香芹炒腊肉,还有个炒豆腐,配了碗萝卜汤。
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除了油腥味有点儿大以外,还算合她胃口。
但燕宁还是一口接一口,把三个盘子里的菜吃了个干净。
这副身子实在太瘦了!
手臂和小腿细得和麻秆似的,肤色也苍白的不正常。
而且,由于两腮少肉,显得她眼睛十分突兀。
有时候燕宁照镜子,深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吉娃娃,颇为恐怖。
这些天,燕宁每天要吃得很饱。
目的就是把各种营养都补上,将身体尽量养好,才有本钱和霍筵继续死磕。
燕宁捧着汤盆,喝下了最后一口萝卜汤。
然后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燕宁放下筷子,扶着圆滚滚的肚子,决定去院子四处踩点儿,顺便健胃消食。
燕宁在浣衣房绕了两圈儿后,顺着游廊,悄悄走到马厩边。故作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仔细数了数马匹的个数。
六匹黑的,四匹枣红色的,还有两匹小白马。
和昨天的数量没什么变化,霍筵还是没出府。
燕宁无奈的在心里叹口气。
看来,自己的“偷玉佩”计划又要推迟一日。
燕宁垂头丧气,正准备转头回屋时——
突然眼尖地瞧见有个灰衣小厮走进马厩,手脚麻利,解开辔头上的捆绳。
燕宁眼睛亮了亮,预感好事要发生。
她激动地搓手手:“那个…小兄弟,霍将军今日要出府吗?”
冷不防听见个女人声音,小厮吓得手抖。
他抬眼一看,便瞧见个面容精致清秀的女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站在马厩里,和周围灰秃秃、脏兮兮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疑惑地看了燕宁一眼:“将军是要出府。”
“你问这干嘛?”
燕宁假笑着扯谎:“我是正院奉茶的丫鬟,便想打听打听将军今日是否出府。若是出府,我便可以悄悄躲懒了。”
这句话漏洞百出,但那小厮也是个憨憨,没起疑心,反而直爽的说道:“那你倒是走运了!我听那群侍卫说,将军是要出城去京郊办事儿呢,怎么也得三四日的光景!”
三四日!?
燕宁:!梦-幻-开-局!
三四日,足够她把朝晖阁翻个底儿朝天了!
她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掌心都渗出了细汗。
事不宜迟,她得赶紧换衣裳,争取今日就把那玉佩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