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雷击接踵而至。随后是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雷击的目标,是悬崖深涧之中的两个抱在一起的小点。鬼灯大半个身子挡在静江之外,但即便如此,溶解了世界意志在其中的雷电,也仍旧有办法将大半的力量传递在怀中少女的身上。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这具身躯在迅速地衰弱和崩坏。
……
那位青莲剑仙有言,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而实际上,人类获取长久生命的办法可谓是“多种多样”,能够不老不死的蟠桃,或者是像八百比丘尼一般食用人鱼肉,都可以获取漫长的、近乎于永无止境的生命。
但,这样的“漫长”和“永无止境”,其实并非尽头。
中华地狱之中,鬼灯非常认真地询问:“那么如果是连接华夏地脉的人类的话,在长生的尽头又会是什么呢?”
“大多数的情况,是灵魂无法承受经年累月的消耗。”
有人说道:“就像是蹉跎了几百年的孤魂野鬼会逐渐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剩下一腔的怨念和虚妄的执念在支撑着自己;又或者聪明一些的人,比如你们日本那边也很出名的那位比丘尼,会早早就想到要想方设法地重入轮回。”
“……”
鬼灯沉默了片刻:“可是我那位……那位同事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程度的精神不安定。”
“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须发尽白的老者露出了笑容:“说是惠临神明的前夜也不为过。”
雷击绵延不绝,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长生的手段可以被神明所授予,但是从人类化身入神的领域,则需要度过非常艰难的一段过程——绝大多数人都会身陨道消那般程度的艰难。古有鲤鱼跳龙门,千万尾而过其一,烧去鱼尾化龙,是为烧尾。又有暗蛟升龙的说法,麟雨飞升也是要剥除一身的鳞片。
这有一部分真实的因素在其中,而传说中更多想要表达的含义,则是昭示着这种“变化”往往会裹挟着极大的危险和痛苦。
高天原和苇原中国的距离每日都在逐渐变远,神明和人类之间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巨大,在这样的基础上,原本就沉重不堪的那道“龙门”,就会变得更加的困难,所加诸的痛苦与磨难,也会变得近乎不可逾越。
“八百年前的话,或有可能。”
老人忧心忡忡:“可是如今这个情况来看的话……”
他掐算了半响,皱在一起的眉头复而又舒展开。
“——会怎么样?”
鬼灯紧接着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
对方只如是说道,并且拍了拍青年相貌的辅佐官的肩膀,表示不需要太过担心。
于是为了不知道何时会来临的那个时刻,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在华夏地狱和日本地狱之间反复奔波,收集着在千年前或许容易一些,而如今已经甚是难寻的材料。
——重新构筑身体,尤其是能够承担神明负荷的身体的材料。
不着调的老中医白泽也在这个过程之中出了不少力。
“原材料倒是还好说……”
桃源乡的神兽皱起眉头来:“可是要让灵魂和身体的同步变得完全契合,可是需要好久来着。这没关系吗?”
“高天原那边,我说服了兆麻帮忙寻找了一方神泉。”
鬼灯说道:“那地方能够持续不断地温养身体,修复经络,同时在灵魂层面上也有诊疗的功效。”
“……那可真是雪中送炭的帮大忙了。”
白泽夸张地往靠背椅上一倒,看向鬼灯:“几千年没做过这种出格的大动作了吧?”
“这不算出格。”
鬼灯只是回答道。
破损的身体如何重新构造的问题解决之后,灵魂的缺损就变成了玄之又玄的头等大事。那位老前辈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不必担心”,但是一百年的时间飞驰而去,在受到多次暗示的八百岁的尾巴上,他仍旧没有丝毫的头绪。
说不定那家伙强到根本不会因为九重天雷而魂飞魄散?鬼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把这种事情交给运气。
从人类转化为神明是本身性质和概念的彻底转变,这个过程势必会遭到整个世界的排斥和抵触。就像是将世界的表侧和里侧硬生生地钻了一个孔,又非要从狭窄的孔洞之中挤过去一样,世界的意志会不可避免地想要修复这个非自然产生的伤口。
在这个不可知的时间一天又一天临近的时候,他收到了静江的书信。
信里写着她收到了“来自自己”的一枚勾玉,还提到那是由日暮戈薇这位来自未来的少女所带回来的。
“……”
鬼灯看着信,觉得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原本一直不明确到底为什么日暮戈薇会被精准地带来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这个疑问也随之而得到了解答。
那是“锚”。或者说,是藉由向过去的静江和自己所递送勾玉的这个过程,将未来与现在的缘分牢牢捆绑在一起,也将日暮戈薇与过去的缘分精准地定位在了这个时间点上。
或许是在日本的这片土地上生活得太久……鬼灯不禁掩面失笑,太极图案的半边,其实和勾玉长相极为相似。
——那是半块凝结的神核。
雷声轰然而至,一下又一下凿击在灵魂之上。白衣天冠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片山涧,自己和高天原的联系只不过是是强行在这个时间点上引发雷击而已,在这种强度的雷击之下,连灵魂都会被彻底撕裂,哪怕是以亡者的形式存续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曾经或许有人可以渡过这个关卡,但是以如今这个时代来看,考虑到高天原和人类之间的距离的话,倘若不提前做好准备,绝对会是十死无生。
灼目的白光之中,少女微微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片同样遭雷劈而有些破败不堪的前襟。那是自己已经看到过千百遍的,阎魔厅第一辅佐官的衣服。曾经自己还笑话过这家伙是不是有一整个衣柜一样的服装,结果竟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静江。”
声音距离自己很近。带着微微的颤音,从喉结一直传递到少女的耳畔。
“静江,静江!”
声音又似乎很远,只要稍微提起力气,就会让人想要重新陷入沉眠,疼痛在超过了阈值之后所带来的疲倦更让人倾向于陷入封闭自我的昏迷之中,但是一旦如此的话,是否能够再度醒来就成问题。
第八道雷击,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的概念。整个人几乎要从法则上被彻底解离,只剩下作为内核的内力在维持着最为基础的运转。
没有上没有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灵魂漂泊无依,正抵在消散的边缘。
——呼唤那个名字。
鬼灯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第九道雷击正在穹顶酝酿,似乎随时都将会以击碎一切的气势自高天原之上向下倾轧而来。
“静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江镜!……江镜!”
安倍晴明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
“取得是明镜止水的意思?”
八百年前的黄泉乡,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微微皱眉:“下一次不要随便就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
“明镜止水是你们这里的说法吧?”
少女一挑眉:“我在冬天被师兄捡回纯阳宫,那年格外冷,山上的几处水塘都结了冰,鹤停在边上像是镜中画,师兄就直接取了这个名字——随了他俗名的姓氏姓江。”
“那么接下来就用假名吧,这边的习俗的话……这点还蛮重要的。”
男人取了纸笔来,写下两个字:“‘静江’,可以吗?”
——しずえ?
对方的缘分是被斩断的。也正因为那缘分被斩断了,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生出除却同事关系之外的别的心思。
偶尔也会觉得是否在心上空缺了什么东西,但是这样一闪而过的疑虑总会被更加繁忙的工作所取代。
“江镜,阿镜,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对于你的事情,一直都——”
第九道雷鸣轰然而下。
作为人类的“江镜”,作为执行官的“静江”,都无法和名为鬼灯的辅佐官建立联系,而破解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本人的存在和概念彻底置换,摆脱“人类”这个概念的桎梏,成为新的、别的什么东西。
挂在颈项的半个勾玉泛起水红色的光芒,如同泥牛入水一般溶解进灵魂之中。
“这也太作弊了吧——”
桃源乡里,白泽曾经如是抱怨道:“让未来成为神明的自己将神核送到过去,然后过去的自己倚靠着这枚神核渡过[天]的考验成为神明,这简直就是那什么,莫比乌斯环嘛。”
只有你这种家伙会想出这么狡诈的技法啦。
“灵魂和身体完成同调的时间大概需要多久?”
鬼灯倚靠在门框,忍住给这个神兽一记狼牙棒的冲动。
“啊,那可久了,以九道雷的破坏性来看,大概需要五百年吧……”
白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一脸黑气的鬼灯。
五百年的时间连成环扣,维系在名为日暮戈薇的身上,以四魂之玉为能量,以这些交错不断循环往复的缘分为楔子,精准地将那一份来自五百年后的礼物送到了少女的手中。
雷火交织之中,仿佛有什么早就已经断裂的东西在缓慢地长成。干涸的湖泊被填进去清冽的新水,早已经断裂的链接被重新维系在一起,断面不复存在,整洁如初。
“……鬼灯君?”
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就即将要陷入沉眠。少女有些急切,庞杂而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应该先说些什么好。
如同堤岸溃塌,江水奔流。
“我在未来等你。”
辅佐官的话说得笃定:“那段路会非常漫长,但是我一定会在未来等你。”
“未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告诉你。”
少女的身形正在逐渐崩溃,但远在桃源乡的白泽已然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缘分也会继续缘结下去,就连司长切断的神明也不可能再度切开。”
雷击消散,天空既明。等到杀生丸和犬夜叉等人接近那一处已经面目全非的山涧之后,就发现在雷击的核心部位,已经只剩下了鬼灯一个人。
“喂……我说,静江呢,那家伙的气息可是彻底消失了啊?”
犬夜叉第一个颤声问道。
可别在奈落死后又出这么大的问题啊。
“她还在。”
鬼灯悠然道:“但是要想再见的话,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远天之中,有安倍晴明的白鸽飞过,这是神明安插在现世当中的眼睛。新的规则正在建成,天光洒落深谷,为新神的诞生送上无声加冕的号角。
我在未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