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外卖开了，有一点忙。点单的人很多。”
食堂档口里，伴随着“您有一条新的订单，美团外卖自动为您接单”的响起，机器里不断吐出新的订单票据。
“拉面容易泡发，外卖不太好订。炒的还好，煮的面放久了没法吃。而且有些学生是中午下课之前点的，会让我们放取餐柜里，等他们回宿舍，时间会更久。”
“那就把汤和面分开装吧，不过这样一来，包装成本就上去了。”
老板娘有些为难。
“可以在点餐系统里面备注一下，上调外卖的打包费用。”
公孙瑾说道。
“那这个怎么操作?”
老板娘作为商家，也是第一次开通外卖系统，还不太熟悉流程。
中年人的学习能力，也不如年轻人那么好，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普遍较弱。
公孙瑾和钟苓子研究了一会儿，很快就帮她敲定。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还得是你们才能玩得懂。我在家刷抖音，下载什么软件，接收快递，都得要我闺女教我。”
“这人年纪一大，不接受新的东西，都跟不上时代了。”
老板娘乐呵呵地笑着，很感激两人。
“订单都分布在哪?”
公孙瑾一边和面，一边问钟苓子。
“订单有男寝的，一栋、二栋、六栋。”
“女寝的有七栋和九栋、八栋有三个。”
“还有两单在综合楼。”
“三份牛肉拉面、四份牛肉刀削面、两份炒拉面、四份油泼扯面。”
钟苓子看着票据，一边报着菜名，一边准备包装，将餐盒和塑料袋依次在桌上摆好。
两人分工明确，配合很是默契。
“送外卖是辛苦活，你们每送一单外卖，我额外给你们一块钱。接电话和打电话也要话费。每個月再额外给你们100块的话费。”
老板娘温和地笑着。
“谢谢老板!”
钟苓子秀眉一挑，很是感激。
“你会骑电动车吗？”
公孙瑾将煮好的面放进餐盒里装好，回眸望向钟苓子。
“呃……”
钟苓子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发窘。
“你，要不跟着我一起送?女生宿舍那边，有几栋我不是很熟。”
公孙瑾之前是去过庄晓梦所在的七栋，但对女生宿舍其他几栋的分布位置不是很了解。
“但是店里也需要人照看啊。”
钟苓子有些迟疑。
“没事，你跟着他去吧。乐乐和小佳等会就下课了。”
老板娘微微笑着。
乐乐和小佳指的是在这里兼职的两个大二的学姐。
“好的!”
钟苓子点了点头，两手提着外卖，跟在了公孙瑾背后。
外卖开的有些仓促，老板娘还没有准备保温箱，两人只能用手拿着，一根手指上挑两份打包的面食。
钟苓子甚至在想，自己如果能变成章鱼哥就好了，多出来几双手，也不至于提得这么累。
“我骑电动车载你，这边离男生宿舍近。”
“好的。”
公孙瑾拿着钥匙，上了老板娘买的那辆电动车，载着钟苓子在校园里穿行起来。
校园里绿树成荫，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正直最美的年纪。
她们穿着好看的裙子，妆容精致，挽着心爱的男孩的手，走在路上。
踩着滑板的男孩衣着时尚，做了精致的头发，戴着鸭舌帽，一身潮牌。
篮球场上，穿着球衣的男孩们挥汗如雨，周围一大圈都是来观看球赛的同学。
有人揪着衣服领口擦着汗，有女孩子在众人围观下给喜欢的男孩送水。
学校中央的人工湖旁边，有美术生摆了画架，坐在草坪上写生。
情侣们依偎在一起，晒着太阳。
今天的太阳正好，湖畔对岸吹来的风撩拨起岸边的杨柳，湖心泛起波纹。
有男孩枕在女孩的腿上小憩，一脸安逸。
钟苓子觉得，自己看到的这些都是很美好的。
其实她正在经历的也很美好，只是她没有意识到。
帅气的男孩骑着电动车，载着后座漂亮的女孩，在各个宿舍楼之间辗转。
没有宝马香车，没有锦衣玉食。
那电动车是旧的，她身上穿的是工作用的围裙，外卖的餐盒包装勒得她手指生疼。
但是过去很久之后，她会在某一个睡意全无的清醒时刻，突然想起来这一刻。
那男孩单薄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和胸膛，还有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清香。
后来的她赚到了很多钱，但要问她觉得赚钱最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会说，是她十八岁那年。
公孙瑾骑着一辆旧电动车载着她送外卖。
那电动车很破，走着走着就快没电，到后来甚至要用脚踩。
一单也只能赚一块钱。
但是坐在他的后座上，她觉得跟了这个人，送一辈子外卖也没关系。
他每在一栋宿舍楼下停下，钟苓子就会开始打电话。
“同学，你的外卖给你放楼下了。”
“放楼下吗？我给你放取餐柜里了啊。丢了可别找我，快点下来拿。最近偷外卖的很多。”
每听到“给我放楼下吧”这样的话，钟苓子总会叮嘱一遍“丢了别找我”。
一份外卖十几块钱，她可赔不起。
“六栋那边不是男寝吗？为什么会有女生订单?”
“六栋是男女混寝的，六栋东西方向各有一个入口，一边是男生，一边是女生。”
钟苓子说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
公孙瑾在里面转悠了两圈，这才找到女生专用的那个楼道。
钟苓子开始打电话，公孙瑾则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底下的草坪上晾晒着被子，有几只猫猫趴在上面睡着大觉。
一只中华田园猫趴在最下面，后面有一只狸花猫在耸动。
“喵呜~”
田园猫发出带着丝丝痛苦的叫声。
没一会儿，又有一只蓝猫压在了狸花猫的背后。
这时候，有一只白猫走到了那三只猫面前，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钟苓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致地和他一起看起猫片。
穿着睡衣下楼拿外卖的女生接过面条，无意中看向自己晾晒在外面的被子，发现自己的被子变成了战场，突然尖叫起来，赶忙朝着那边跑去。
“啊啊啊！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公孙瑾和钟苓子旁观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最后几单外卖是在第七栋，客户为了保障隐私，用的是虚拟号码，打电话略微繁琐一些。
“同学，你的外卖到楼下了，下来拿一下。”
“好的。”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钟苓子觉得有些耳熟，特别清冷。
没一会儿，看着匆匆下楼的庄晓梦，公孙瑾略微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总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牛肉炒刀削面，是你的吗？”
钟苓子拿起餐盒上的订单看了看。
“是。”
庄晓梦伸手接过，看了看钟苓子，又看了看公孙瑾，秀眉一蹙。
“店里刚开外卖，没有保温箱，我也不会骑电动车。所以我和他一起送的。”
钟苓子怕她误会，轻声解释道。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庄晓梦摇了摇头，嘴巴微微撅起。
她上楼的时候，白了公孙瑾一眼。
“你和她，关系非同一般呢。”
钟苓子看着庄晓梦的背影，回头看向公孙瑾。
“嗯，她人很好，就是经常莫名其妙地生气。”
公孙瑾颇有些无奈。
“女孩子是这样的，很小心眼，容易吃醋。”
钟苓子淡淡地道。
“你也是吗?”
公孙瑾问道。
“我？我不是女孩子。”
钟苓子摇了摇头，补充道：“是女神。”
“女神才不吃醋。”
她耷拉着眼皮，神态慵懒又自信。
忙碌了一个上午，钟苓子在公孙瑾的帮助下送了五十多单。
算上下午的订单数，一天又到手一百块钱。
赚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但真的特别累。
“公孙瑾，你能教我骑电动车吗？”
出食堂的时候，钟苓子看着老板娘在微信转过来的钱，还是不满足。
一盒药要两万多块，她现在做驻唱涨了工资，一天300快钱，加上食堂每天送外卖100块，就是四百。
吃饭档口包了，一个月还有600块。
这样一个月下来有12000块钱。
再加上写小说的稿费，估摸着勉强能够到两万的门槛，但还是差了三千多块钱的缺口。
而且这些都是理想状态下才能有的收入。
小说稿费收入不稳定，新书上架之前是没有稿费的。
平时还有一些额外的花销，妹妹上学的学费、学杂费、生活费。
如果碰上下雨天天气不好，课又比较多，外卖肯定送不了这么多单。
再加上自己还要兼顾学业，时间还特别紧张。
钟苓子越想越觉得疲惫。
“你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公孙瑾思忖了片刻，柔声问道。
“为了生存。”
钟苓子低垂着眼帘，语气很轻，却又有着一种坚韧不拔的意志。
像植根于沙漠中的仙人掌，看不透它的根埋进了多深的地底。
为了生存，她说得云淡风轻，却深深触动了公孙瑾的内心。
前世的他，和现在的钟苓子一样。
仅仅只是为了生存，就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好。”
公孙瑾答应得很爽快。
“你之前不会骑自行车，掌握不了平衡性。所以直接上手骑电动车，会比较难。”
“可能，会摔很多次。”
听着公孙瑾这番话，钟苓子看着老板娘的那辆旧电动车，陷入了犹豫。
她之所以犹豫，不是因为怕摔到自己。
她怕摔的次数太多，这辆本就破旧的电动车被彻底摔坏，到时候要赔钱。
“先学会了骑自行车，再学电动车，是不是就很快了?”
钟苓子看向公孙瑾，柔声问道。
“嗯，是的。”
公孙瑾点了点头。
“行，那你先教我骑自行车吧。”
钟苓子说着，在路边找了一辆共享单车，解锁后，推着朝着林荫道上走去。
公孙瑾则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只管放心地往前，我会扶着你的。”
公孙瑾用手扶着自行车的后座，声音清冷但很好听。
钟苓子听着，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爸爸也是这样，扶着单车的后坐。
但很快，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男人从钱包里摸出二百块钱递给她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
她只能靠自己。
钟苓子一直这样深信着。
她将单车的座椅调低，好让自己坐在上面的时候，脚尖能够点到地面。
尽管如此，当她坐在后座上时，脚下传来一阵空虚。
单车忍不住左右摇晃，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那种对失衡的恐惧，还有童年时摔伤的疼痛一下子涌入记忆。
她心跳得很快，不禁有些紧张，握着把手的手也在打颤。
“深呼吸，不要怕，有我扶着。”
公孙瑾鼓励道。
“慢慢来，不要急，先试着踩一下脚下的踏板。”
听着公孙瑾的话，她鼓起勇气，盯着脚下，看着自己的脚确实地落在了踏板上，这才安心。
“眼睛不要看脚下，看前面。”
“哦哦。”
她抬起眼睛，又放慢了速度，可是单车的车头却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
单车的滚轮歪歪扭扭地走过一段路，失衡感愈发严重。
“不要紧张，越紧张越难控制，心态轻松一点，反而会学得很快。”
“左右手使劲，控制好车头的方向，不要让它偏得太厉害。”
在公孙瑾的指导下，她慢慢克服了恐惧，在林荫道上缓缓骑行起来。
公孙瑾一直伸手扶着后面，生怕她摔倒。
前去上晚课的学生们看到了这一幕，频频侧目。
钟苓子神色如常，倒是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
慢慢骑了几个来回之后，钟苓子试着说道：“要不，你先试着放开一下。”
“行。”
公孙瑾想了想，趁着她骑得算稳当的时候，松开了手。
他松开手之后，单车的车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钟苓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她有些慌乱，赶忙蹬起脚下的踏板，滚轮猛地增速。
那种高速形势下的重心失衡，进而激发了她的恐慌。
越是慌张，就越容易出错。
没骑几步路远，她就摔在了地上，公孙瑾都没来得及伸手扶住。
“啊！”
单车倒在了路边，滚轮打着旋，钟苓子惊呼一声。
“怎么样？没事吧?”
公孙瑾赶忙过去，伸手去拉她。
“嘶~别动!”
钟苓子伸手制止了他，一手捂着膝盖，脸色发白。
她摔倒的地方是沥青路的边缘，那里全是凸起的砖块边角做的隔离带。
她的膝盖正好撞在了上面，磕得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