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夜间的校园里。
欧阳瑞和往常一样,在操场上夜跑。
操场上并不寂寞,每晚都有人在这里跑步锻炼。
还有很多上完晚课,相约在这里散步的女同学。
足球场上,校队里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踢着足球。
这一年的世界杯,国足3:0踢爆了巴西,成功卫冕世界杯冠军。
公孙瑾在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大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欧阳瑞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国足那么强,夺冠是很正常的事。
操场上的路灯散发着熹微的光芒,远远地看去,就像一颗颗闪烁着的星辰。
忽而,一些雪白的细小粉尘落了下来,在那些灯光的照耀下,是那么明显。
呼~
那些白色的粉尘在风中飘忽,拂在了欧阳瑞的脸上,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试图去抓住风中的那些白色粉尘,但什么也没有碰到,掌心有些微凉。
“啊,下雪了!”
操场上有女孩子惊呼起来,赶忙拿出手机录像。
“这就是雪吗?”
欧阳瑞闻言,很是欣喜。
他是广东人,没出过省,家乡从不下雪。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雪。
“下雪了!”
他赶忙拿出手机拍照。
浮现在灯光中的雪花,分明可数。
“下雪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微笑)”
遇到了开心的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分享给卓羽凡。
酒店里,卓羽凡趴在床上玩着手机,看到了他的消息,又看了看窗外。
身后耸动着的顾客,看她拿出手机在玩,倒也没什么意见。
生意结束,看着微信上到账的钱,卓羽凡很是满意。
进浴室洗了澡,穿好衣服,便出了门。
生意越来越好做了,她慢慢的觉得,赚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趴床上玩会儿手机,钱就到账了。
少则十几分钟,多则半個小时。
随便顾客怎么折腾。
不管摆出什么姿势,她都会配合。
欧阳瑞永远也想不到,她在回他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姿势。
“是啊,下雪了,真美(玫瑰)”
这是她的回复。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卓羽凡肩膀上的雪花,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她的朋友圈,有一张她对着自己手腕的自拍图。
照片里就是欧阳瑞送的手表,配文是“谢谢你啊,我很喜欢这件礼物”。
人家既然送了这么贵的礼物,多少得意思一下吧。
尽管,这条朋友圈仅欧阳瑞一个人可见。
第二天清晨,公孙瑾醒来的时候。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明亮得有些刺眼。
窗外的刺槐和雪松都被染成雪白,枝干也被积雪压弯。
树上挂着的雾凇,像是盛开的雪白梨花。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公孙瑾随手拍了张窗外的雪景,然后发到了朋友圈。
“春风?现在不是冬天吗?”
钟苓子看着他的动态,有些纳闷,旋即反复念了念。
“梨花是白的啊。”
公孙瑾淡淡地回复道。
庄晓梦看到这句诗后,反复品了品,读出了韵味来,突然睁大了眼睛。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真是妙不可言。”
“将雪比做梨花。看似写春,实则写冬。”
看到了庄晓梦的解读,钟苓子也跟着评论了一句。
“卧槽,牛批!(笑哭)”
庄晓梦回了她一句:“你是真的一点文化都没有(无语)”
钟苓子:“嗯,你说的对(龇牙)”
“注意保暖,多穿一点。”
公孙瑾给她们发完消息,换上了羽绒服,然后开始烧热水准备洗漱。
冬天用冷水洗头的时候,总感觉头上在下刀子,实在是遭不住。
林辉回来的时候比较晚,看着外面下着雪,他在易凯蒂怀里依偎了好一会儿,就是不想起床。
易凯蒂也由着他的性子,跟哄小孩似的,抱着他一起睡觉。
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没有香水味,也没有进浴室洗澡。
公孙瑾能从这些细节推断出来,易凯蒂还没有遭受林辉的毒手。
他事后是会洗澡的,这是习惯。
欧阳瑞和林辉对视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句话也没有说。
出门的时候,迎面的风吹在脸上,耳朵就泛起生疼。
公孙瑾下意识地将下巴缩进了羊毛衫的领口。
没走几步,他就看到了不远处,伞下的少女。
庄晓梦撑着白色的伞,站在雪中,与身后的雪景都浑然一体。
少女微微仰起脸,看着刺槐上冻结的霜花,下半张脸都藏在白色的围巾里。
墨色的长发从两鬓倾落,秋水潋滟的眸子很有灵气。
琼鼻宛如凝结着露水的微光,侧脸的轮廓精致得如冰雕一般。
惊鸿一瞥,见到了公孙瑾,便盈盈一笑,然后朝着他走来。
“给你带的。”
她递过来一杯热牛奶,说话时,呵出的气息像是白茫茫的雾。
“谢谢。”
“手套很可爱。”
公孙瑾接过热牛奶,看着她戴着的米白色手套,轻轻笑着。
“嗯,我也觉得很可爱。”
她眯着眼笑了笑,戴着的手套肥肥胖胖的,造型看起来像是两个猫爪。
公孙瑾顺手接过她的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两个人慢慢走着,沿途踏过的积雪没过脚踝,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雪还在下,伴随着冬季的碎风,像满天起舞的柳絮。
道路两旁的香樟化成了雪树,冰凌披挂在枝干上。
像是雨滴在坠落时被无限拉长,然后冻结在了某一个短暂的时刻。
来去匆匆的学生们戴着兜帽,揣着手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柏油路上结了冰,时不时地能看到有人走在路上打滑,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车开得很慢,校工拿着铁锹,一边铲雪一边往地上撒盐,顺带铺上粗糙的黑色防滑毯,供学生们行走。
操场上,已经有人开始堆雪人,打雪仗了。
“这些年,很少有下这么大的雪。”
庄晓梦说着,把猫爪手套伸到了公孙瑾的兜帽下面。
帽子下面贴着背心的地方很暖和。
公孙瑾本来想戴上帽子的,但看着她用那里在取暖,索性就不戴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庄晓梦肩上落了些雪花,发间也有了些许碎雪。
公孙瑾就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蓦然地,想起了《仁医》里的一句经典台词。
“好想变成雪啊……”
他鬼使神差地念了出来。
“嗯?”
庄晓梦侧目看向他,有些不解。
“这样就可以落在你的肩上了。”
公孙瑾说罢,拂去了她肩上的雪花。
“你这是跟谁学的情话?”
庄晓梦先是一愣,然后俏脸一红。
心中是有些欣喜的,嘴上却是不饶人,讨厌他油嘴滑舌。
“书上看到的。”
公孙瑾淡淡地道。
“什么书?”
“不记得名字了。”
公孙瑾摇了摇头。
结了冰之后的路很滑,尤其是上台阶的时候。
庄晓梦紧紧挽着公孙瑾的胳膊,时刻注意着脚下的路,生怕跌倒。
钟苓子上午要回公司练歌,又请了假。八壹中文網
庄晓梦觉得这很好,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公孙瑾都是她的。
上午的课是《宏观经济学》和《管理学》,内容很简单,没什么难度。
整体上都是些偏理论的知识。
“中午想吃什么呢?”
“想去外面看看,总是在食堂里吃饭,会腻。”
庄晓梦轻轻眨了眨眼,习惯性地用食指抵着下嘴唇。
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喜欢这样。
“行!”
上完课,公孙瑾和她朝着外面走去,进了一家冒菜小店,恰好碰见了一个熟人,卓羽凡。
卓羽凡今天心情很烦躁,因为早上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爸,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啊?”
“最近天冷了,记得多穿衣服。”
“嗯,我会的,你和妈也是,注意保暖。”
卓羽凡搪塞着,只想着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你都好久没和家里联系了,我们都记挂着你。”
卓文有些无奈,女儿只有每个月月底没有生活费的时候,才会给他发消息。
“我今天有时间,来了你学校一趟,给你带了点东西。”
卓文话音未落,卓羽凡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就没好气地呵斥道:“你来学校干什么?不用你来!”
“东西什么的,我自己会买!”
“我放心不下你啊。你下课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学校不让外人进的,你在外面等我。我下课了去找你。”
卓羽凡不想让爸爸进校门。
因为她已经当着很多人的面吹过牛,说她的爸爸是开物流公司的。
其实这也不是她的本意,她原本说的是,自己爸爸是做物流的。
然后同学之间以讹传讹,变成了她的爸爸是开物流公司的大老板。
但是,送快递,这也是物流。
卓羽凡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爸爸是个快递员。
就连接爸爸电话,也都是出了宿舍,不敢当着其他人讲。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没有化妆,口红粉底什么的,都没有涂,耳钉也取了下来。
免得等会和爸爸见面,被他看出端倪。
校外的一家小店里,卓羽凡看到了自己的爸爸。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发福后有了肚腩。
头发花白,眼睛昏黄,脸上满是皱纹。
穿着一件旧棉袄,还有起了小球的羊毛衫。
裤腿上沾了泥浆,显得有些脏乱。
下着雪的冬天,还穿着板鞋。
男人蜷缩着,鼻子冻得通红,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爸!”
卓羽凡快速来到了他面前,迅速回过头张望,生怕被认识她的同学看到。
“先去吃饭吧。”
卓文看着女儿,很是欣慰。
他本人没什么文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个大学生。
过年的时候,和亲戚聊天,他总是很自豪。
“好!”
卓羽凡目光躲闪,左右看了看,刻意离他分开了一些距离。
似乎不想被人发现,她和这个窘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卓羽凡带着他走了一段路,觉得应该不会有认识的同学发现了,就钻进了一家冒菜小店。
点菜的时候,卓文看着价目表,纠结了好半天。
卓羽凡拿着夹子,往碗里挑了很多。
她经常来这些地方吃饭,算是很熟悉的了。
“二十七元!”
桌羽凡拿出手机准备结账。
卓文却是从兜里掏出了几十块钱的现金。
“你不吃吗?”
卓羽凡看了看周围,连爸这个字都不太想喊。
“我不饿。”
卓文摇了摇头,他觉得这里的菜太贵了。
就算是下馆子,他也只舍得花上几块钱炒一碗饭。
卓羽凡也没说话,找了个地方坐下,别过脸看向窗外。
“最近天气冷,你没有过冬的衣服吧?”
卓文看了看女儿的穿着,总觉得她穿得单薄,于是拿出碎了屏的旧手机。
“怎么用微信转账来着?你教教我。我给你转点钱。”
“之前不是教过了吗?”
卓羽凡颇有些不耐烦。
“爸记性不好,总是会忘嘛。”
卓文讪讪笑了笑,在女儿面前总是唯唯诺诺。
“喏,就这样。”
卓羽凡又很详细地教了一遍。
“懂了!懂了!”
卓文开心地笑着,往女儿微信里打了两千块钱,桌子下的腿冻得直哆嗦。
脚趾生了冻疮,又痒又疼,也没舍得给自己买一双鞋子。
看着他打过来的钱,卓羽凡是很开心的。
但不知怎么的,又没那么开心。
“这些是我们老家那儿的特产,你拿去分给同学。”
卓文将自己拎着的红色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你爱吃的魔芋干,嘿嘿。”
“人家都是大城市来的,谁看得上这个啊。”
卓羽凡不以为意。
吃完了饭,卓文说想去女儿的学校里面看看。
因为他只上过高中,没钱上大学,但一直想去大学里看看。
卓羽凡说学校不让外人进,卓文脸上有一抹失望,但那失望转瞬即逝,他很快就笑了起来。
“这样好,不让外人进,安全。”
“爸,我等会还要上课,要回学校了。”
吃完饭,她就匆匆起身准备离开,并不想和爸爸多待。
尽管下午根本就没有课。
“哎!你好好听课!钱不够用,就跟爸说!”
“在学校好好学!”
男人始终觉得她是自己的骄傲。
他坐了一晚上的火车来到这里,只为了见女儿一面。
尽管这一面只有半个小时,但他依然是开心的。
公孙瑾和庄晓梦远远地看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爸爸对她挺好的。”
庄晓梦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羡慕。
“你知道她的事吗?”
公孙瑾问道。
“知道,就是那个嘛。”
庄晓梦指了指外面一家鸡公煲的招牌。
“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瑾有些惊讶。
“看出来的。”
庄晓梦淡淡地道。
她从小就具有极端敏锐的洞察力,一眼就能看穿其他人的本质。
比如,第一眼看见王雪彤,就知道这人是个绿茶。
再比如,第一眼看见林辉,就知道这人是个衣冠禽兽。
“再昂贵的衣服,也遮不住她眼神的躲闪。”
“起初我还有些怀疑,但是在看到她爸爸的穿着之后,我就笃定了。”
庄晓梦一脸平静,倒也没觉得很意外。
回学校后,卓羽凡顺手将那袋魔芋干扔进了垃圾桶。
她站在原地,看着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魔芋干。
心里忽而有些内疚,目光阴晴不定,但最后,她还是转身离开了。
“谁爱吃这种粗俗的东西呢?”
卓羽凡喃喃自语,似在安慰自己。
“我有话要跟你说,在花坛等你。”
这时,欧阳瑞突然发来了消息,附带了一张照片,地点是女生宿舍楼下的花坛。
花坛里,欧阳瑞捧着手中的蓝色礼盒,将一段话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