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蛮之谷蜿蜒而出的暗河,主支流就是蜉蝣族洄游的必经之路。
拜谷内起伏的地形所赐,最难截杀蜉蝣族之处、也是丹妮丝需要带领追随者与奴隶守御之处,是一个唤作冷泉沼的地方。
其得名的缘由,是此处有一底下冷泉汇入河流。
冷泉的出水量并不是固定的。
大的时候会形成一泓波光粼粼的小湖,小的时候则是露出河床的沼地。
而对于截杀蜉蝣族的任务而言,此地呈现为沼地的时候最好,因为如果变成了小湖,维克人就不得不在更高的河岸上截杀。
但两侧的河岸都是蜂窝岩!
在风雨与流水的腐蚀下,使得这些蜂窝岩变得十分脆弱,极容易崩塌瓦解。
比如块头很大、身体很重的维克人就无法站在上面。
而相对轻一点的人族,蜂窝岩倒是可以支撑住,但却不能披着重甲以及随意蹦哒腾挪。
刚好,拉普西带来的坏消息,就是今年春季的冷泉沼出水特别多,已经化作了一泓小湖。
这就给克里斯三人带来了困扰。
人族同样对蜉蝣族的毒液不能免疫。
在养伤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提前花费丹妮丝的奖励,托付拉普西帮忙找铁匠量身打造将全身包裹的坚固板甲啦!
原本还指望着板甲能庇护自身免受毒液侵蚀,哪料到竟是做了无用功!
其中,安德烈与文森特还好一些。
他们是自由人,是以雇佣的方式成为丹妮丝的角斗士,也不会被安排站在蜂窝岩之上截杀蜉蝣族。哪怕被丹妮丝迁怒了,但也会归类在追随者的行列中,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但作为奴隶的克里斯则是必不可免。
毕竟奴隶是没有话语权的。
尤其是在崇拜杀戮的维克人眼里,购入奴隶就是用来杀死的,死在角斗场里和死在冷泉沼并没有区别。
当拉普西讲述完,克里斯就陷入了沉默。
作为北方人,拥有高大身躯的他,想要稳稳的站在蜂窝岩上,连稍微轻一点的铁链甲都无法披着。而如果只是披着很轻便的陆行蜥皮甲,必然会被蜉蝣族的毒液侵腐,进而导致体质虚弱,甚至会影响未来的实力。
已经决意追逐强者之路、肩负着家族未来命运的他,对这样的变故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
或许,这就是人生路本来的样子吧。
迈过了一道坎,映入眼眸的又是另一道坎坷。
而安德烈与文森特也陷入了沉默。
在之前的同生共死中,三人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并不想看到克里斯的强者之路夭折在冷泉沼里。
然而他们没有改变事实的能力。
所以,在持续了好一阵的沉默后,安德烈先开了口。
“克里斯,你擅攻而我的剑术擅守,如果我们站在一起截杀蜉蝣族会更好一些。而且我觉得,丹妮丝不会拒绝我想与你并肩作战的请求。”
丹妮丝当然不会拒绝。
但安德烈这样的请求,却是让自己也陷入被毒液虚弱的危险中。
所以,他的话语刚落下,克里斯就觉得心间有一个暖流涌过。
因为安德烈原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二人的交集只不过是血祭盛典的伙伴,以后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再重逢的机会,但他明知后果的情况下,却自动请缨甘愿以身犯险了。
试问如此情谊,怎能不令克里斯心生感动。
无独有偶。
安德烈的话语刚落下,文森特也接着开口。
依旧黑着脸的他,看着克里斯的眼睛说出的话语很暖心,“加上我一个吧,我们三人先前的配合就挺好的。而且克里斯,我既然希望你家族以后能雇佣我的家族做事,在此之前,我理应证明我的诚意。”
“谢谢你们,我的朋友。”
克里斯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分别给二人颔首致敬,但也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不过,还请允许我回绝你们的好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阿妈就鼓励过我,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要勇敢去面对。所以,在截杀蜉蝣族洄游的诸多困难,我也应该独自去面对。”
话落,看安德烈二人似有争辩之意,他又紧接着加了句,“还请你们不要在劝说了,我的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管我的路是否充满坎坷,都不应该成为让朋友来分担的理由。我的爷爷曾经告诫过,雏鹰如果没有决绝展翅跃崖,就不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苍穹。有些事情我需要学会独自去面对,但不管遇上什么困难,我永远都不会匮乏勇气。”
好吧。
话说到这份上,安德烈二人也只好作罢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克里斯回绝的理由,主要是不想欠人情。
因为他拥有善良的品质。
一旦欠了人情,就会想办法去还上,也会导致他必须要继续留在罪恶之城好长一段时间,这与他恢复自由后的计划冲突了。
只不过他的固执与要强会有好果子吃吗?
四日后,冷泉沼,清晨。
黑夜里笼罩的早雾慢慢散去,阳光显得十分色彩斑斓。
一阵风吹来,还没来得及长出新叶的枝条,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声音,使人产生一种萧索悲凉的感觉。
至少隶属于丹妮丝的奴隶们,脸上就是弥漫这这种情绪。
他们普遍衣衫褴褛,须发油腻且缕缕纠缠结块,身上还弥漫着犹如沼泽枯叶烂泥的迷之味道;目光也很木然,不知道是看不清未来的路,还是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一把匕首与一支尖木棍分别握在他们的手中,这是他们抵御蜉蝣族的武器。
木棍是刺水中的,匕首则是杀死飞过来的。
至于这么简陋的能达到多少效果,站在后方拥有钢丝渔网与利刃的维克人并不关心。
反正如果奴隶没有杀死足够的蜉蝣族,那么就用命来偿还吧。
罪恶之城不缺钱财,所以也没有缺少过奴隶。
克里斯在奴隶群中鹤立鸡群。
不仅是他身上穿着陆行蜥皮甲、小臂上绑着圆盾,更因为脸庞与目光中洋溢着看到未来的朝气蓬勃。
是啊,他看到了。
早春林木在别人眼里是萧瑟悲凉,但映入他眼眸里的是那些枝条已经孕育出了新生的嫩芽,这些不起眼的嫩芽生机勃勃,意味着荒蛮之谷的春天已经悄悄来了。
也让他看到未来。
恢复自由身,勇敢去追逐强者之路的未来。
但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未来,将会遭受上苍多少次戏弄,路上会拐几个弯以及迎来几次赞赏。
这次截杀蜉蝣族也是其一。
蜉蝣族的洄游期约莫半个月,在一开始的七天内,众人都十分轻松。
因为维克人在计算着蜉蝣族的数量。
故意放入足够抹去暗河有害物资的蜉蝣繁衍数量。
到了第九天,不管是维克人还是奴隶都开始了拼命。
因为在维克人的规定里,当暗河里已经迎来了足够的蜉蝣族,每一位维克多扼守的地方都不再允许有漏网之鱼。
不然,将迎来惩罚。
不管是谁,不管什么理由,只要扼守的地方有一只蜉蝣洄游至暗河,那么这位维多克将被罚去十分之一的个人财产!
依附他的维克人以及追随者,十分之一将会沦为没有自由的角斗士!
最惨的当然是奴隶。
以抽生死签的方式,一半人都要被拿去喂凶兽!
野蛮而简单的规则,但却很有效。
至少,在维克人的历史上,至今没有人胆敢疏忽自己的职责。
克里斯也很卖力。
和所有奴隶一样,他也不敢确定自己会迎来上苍的眷顾,运气很好的抽到象征生签的白色石子。
所以他在面对犹如乌云压顶而来的蜉蝣族,并没有仁慈之心。
他用绑在小臂上圆盾护住面门,将身体挤在其他奴隶的身后,很专注的用木棍刺杀着水中的蜉蝣。
很明显,他将其他奴隶当作自己的盾牌。
在这座臭名昭著的城市里,他随波逐流学会了自私与抛弃了骑士的荣耀。
但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对。
在实力弱小的时候,在自己没有资格善良的时候,他只能选择独善其身,尽可能利用所利用的一切来保全自己。
其他奴隶对此并不抵触。
就是每每被蜉蝣的尖锐口器刺到之时,身上的刺痛与麻痹感会涌到眼眸里,悄悄燃烧起愤怒的火苗。
时间随着尖木棍刺出与收回的杀戮旋律中流逝。
第十三天了,原本在河流中乌泱泱一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蜉蝣变稀疏了。
因为在水中挤不到位置,被迫飞过来的几乎看不见踪迹了。
奴隶群中已经有很多人因为蜉蝣的反击,陷入虚弱或是直接口吐白沫抽搐死去了,但克里斯竟然很神奇的,没有被一只蜉蝣族的口器刺到过。
果然,世间就是如此讽刺。
比如人一旦放弃了善良,就连坏运气都不敢降临了。
只是坏运气不敢,失去了希望的人却敢。
在第十四天的日暮时分,河流中久久才会迎来两三次洄游的蜉蝣、让所有人都看到任务完成的时候,一个已经颤颤巍巍的奴隶扔掉了手中的木棍。
他太累了。
本就食不饱腹的奴隶生活,在持续数天的日夜坚守后,让他的体力难以为继。
他也觉得累了。
几乎每一天都被蜉蝣族反击刺到的他,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对丹妮丝来说已经失去价值了。
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等蜉蝣族的洄游期彻底结束,虚弱得无法再以角斗取悦维克人的自己,将会沦为维克人圈养凶兽的口粮。
某种意义上,他与蜉蝣族一样。
是人们肆意截杀、连繁衍都被维克人控制的可怜儿。
所以,他也想学着蜉蝣族作最后的反击。
不是反击丹妮丝和其他维克人。
他的实力反击不了。
但从昨日就开始挤在他身后的克里斯,他觉得应该让反击一下。
因为这些日子里,被克里斯当作肉盾的人,无一例外都与他虚弱到没有了价值。
所以,在扔下木棍的时候,他用尽虚弱身体的全部力量高高蹦起,狠狠在砸在两人战立的蜂窝岩上。
咔擦!
脆弱的蜂窝岩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须臾间崩裂,带着两人落入了冷泉汇流而成的小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