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之间,清风扫过。
李贤看着眼前的荷花池,眼神冷厉:“这天下各道州县,看样子以后得多派人下去核查才是。”
“的确。”李绚直接点头,说道:“中枢派人巡查,不管是否有用,让那些贪官污吏警醒些总是好的,即便是他们要收买别人,也得多花上几分力气,多费一些手脚,百姓就能少被盘剥一点。”
“王叔所言甚是。”李贤轻声一笑,说道:“跟王叔畅谈一番,比贤跟随老师学习多年还要管用。”
“殿下错了。”李绚赶紧一脸正色的看向李贤,在他惊讶的眼神中,郑重的反驳道:“诸位贤长教授殿下的乃是道,臣所用的不过是术而已,道术之分,殿下千万不要弄错。”
道是自然运行的规律,也是人修身养性之本。
术是人遵行自然规律的做事方式,也是人的驾驭之道、进取之道、防御之道。
李贤的那些天下之名的老师,或许手段会欠缺一些,但在大道之上,一百个李绚都比不上。
“贤受教了。”李贤一脸诚恳,将一切记在心里,他才继续说道:“王叔此行东南,整治婺州,平定逆贼,安抚睦州,时日虽短,但立功甚大,贤钦佩万分,只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请讲。”李绚认真的看着李贤,李贤身为太子,和李绚在这后亭中,说了那么多不算废话的废话,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王叔请看。”李贤说着,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本奏章递给李绚,神色肃然。
李绚接过奏章,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臣王勃,请奏太子殿下,臣自幼……愿以微末之功,换取臣父回返中原,臣愿代父亲职守交趾,请殿下恩准。”
李绚缓缓的放下奏章,感慨的说道:“臣其实一直知晓,子安先生为人至孝,如何肯甘愿父辈任职万里之外,如今请以身代,其实也并非太出乎臣之所料。”
“这么说,王叔是答应了?”
“人各有志。”稍微停顿,李绚看向李贤说道:“其实在数月之前,臣就向圣人和天后禀奏过,请二圣看着子安先生一片纯孝之心的份上,将其父调回神州任职,哪怕是再福闵云贵偏僻之地,也好过在万里之遥的交趾,只是圣人和天后未曾应允,如今这一本奏章送上,以功赎罪,二圣怕是会欣然应允。”
“如此此事便算成行了。”李贤微微摇头,叹声说道:“本宫其实也舍不得子安先生,但王叔所言,孝乃天下首道,不可阻止,便随他去吧,或许数年交趾历练之后,子安先生会另有成就也未必不可得。”
“是!”李绚不赞同,只是神色之间,闪过一丝侥幸。
王勃此番南下,少不了要路过南昌。
若李绚所记不差的话,应该就在近期,滕王阁就应该要整修完毕了。
他原本还觉得有些可惜,但现在看来,一切似有注定。
原本王勃会在交趾探望父亲北归之时,不幸失足落水,溺水而亡,如今若是任命其为交趾县令,则数年之内不会北归,.如此亦可避开生死之厄。
此外还有李贤,李贤即便是再怎么的温良恭俭,他和武后之间的矛盾都会越来越盛。
王勃是李贤的近臣,一旦李贤出事,王勃难免会受到牵连,再以他和李绚的关系,这个泥潭,李绚也难免会搅合进去。
如今,他躲开了,李绚同样也躲开了。
只是可惜了。
不过滕王阁序,亦是不错。
……
看向四周,李贤挥挥手,四周所有的侍女和内侍一律退下。
这个时候,因饮酒有些脸色发红的李贤,有些烦恼的说道:“王叔有所不知,本宫年少,处理政务时间上尚短,一些想法和手法都不够成熟,时常遭到母后训斥,不知道王叔有何善法可助本宫?”
“嘶!”李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李贤这种话也来问他吗?
看着李贤有些酒醉的模样,李绚心里暗骂一声,你真的是喝醉了吗?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荷花池,李绚一只手靠在扶栏上,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李绚和李贤的关系并不亲近,只不过是碍于二圣的嘱托,前来表演一场。
他并不想介入武后和李贤之争,但现在李贤直接提起,李绚也没法直接拒绝。
抬头看了四周一眼,李绚敏锐的注意到,如今的整個后亭之间,是真的只有他和李贤两个人。
就连其他明里暗里所有一切的护卫都被赶的远远的。
看样子,李贤是早有准备啊。
略入思虑,李绚侧过头,低声开口:“殿下入住东宫已经有些时日,只是不知是否记得,当日在乾元殿,殿下曾经答应陛下和圣后,早日诞下麟儿,也好让天后膝下儿孙满堂。”
李绚稍微点了一下,李贤立刻就听明白了。
利用祖孙亲情,让武后将更多的注意从政务上移走。
毕竟不管是李贤,李显,还是李旦,还有已经过世的孝敬皇帝李弘,都没有自己的儿子。
也就是说,武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自己的亲孙子。
武后可是已经超过五十的人了,对于自己的长孙,武后的心难免不会心软。
“受教了。”李贤认真的点头。
“殿下,这是自然之法,只可起作用于一时,还请殿下抓紧时间熟悉政务,如此方能不出差错。”李绚最后提点了一句,但隐隐的,他似乎又多说了句什么。
李贤认真的点了点头,他如今也只是需要一时的缓和之机罢了。
神色一轻,李贤转口笑道:“王叔在扬州,杭州和婺州,都有名诗留世,甚至在前日,都有一首精美小词流出,文采飞扬,令人敬佩,不数日便是王叔大婚之时,倒是还希望能够见到王叔更多的风采。”
催妆诗,如今时兴在男方至新娘家迎亲时,要高声朗诵催妆诗,催促新娘尽快梳妆。
“哪里是什么名诗啊,臣不过是感怀而发,臣于文道并不擅长,殿下应该知道的。”李绚脸上一片无奈,他本人没有多少兴趣在文坛发展,几次作诗,也不过是凑兴而为。
“正是如此,才越发的真挚,王叔,请!”李贤再度举起了酒杯。
……
黑架马车晃晃悠悠驶入了彭王府,马车停下,有些醉意朦胧的李绚就被搀扶下了马车。
彭王妃欧阳氏很快迎了上来,看到李绚这幅模样,忍不住的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
“母亲!”李绚尽力的站稳身体,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拱手道:“太子请客,儿不得不多喝几杯,况且实在也没喝多少。”
看到李绚虽然有些迷糊,但还能控制自己,欧阳氏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赶紧回屋休息去吧,过两日亲朋就要上门了。”
“儿知道了。”李绚的神色肃正起来,然后才朝着欧阳氏躬身说道:“儿回去。”
李绚告退,欧阳氏朝着身边的侍女说道:“让厨房做两碗茭白汤送过去,解解酒。”
“喏!”
……
李竹将李绚送到了卧房,七巧带着七语,七花和似锦、如玉帮助李绚脱去外衣,又帮他擦了擦脸,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李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直接说道:“你们五个先出去吧,守住门,任何都不许进来。”
李绚的声音平静,清醒,丝毫没有喝醉的模样。
七巧顿时就明白李绚是在装醉,对着其他几人招了招手,几个侍女立刻就退了下去。
李绚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气息直接从打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稍微喝了口茶,李绚才转头看向余泽。
余泽将手里的奏章捧上,然后沉声说道:“王上,这是属下拟写的谢恩折,天后有旨,赐封王上一千户,陛下有旨,赐终南山皇庄一座,另外还有一些赏赐送到了左相府邸。”
李绚接过奏折,看了一眼,然后便放在一旁,郑重的看向余泽,说道:“余叔,你觉得,朝廷会在什么时候对吐蕃用兵。”
“应当是在春种之后,吐蕃苦寒,冬春不行,四月最佳,当年大非川一战便是如此。”余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绚,问道:“今日谈到了对吐蕃用兵之事?”
“天后,陛下,还有太子,全部问及本王此事,可见看的极重啊!”李绚轻轻的一声叹息,将今日面君之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李绚所说,余泽沉吟的说道:“王上,天后和圣人所言都是吐蕃要害;天阴教虽亡,但西域王和东海王犹存,尤其是东海王,身份隐秘,一旦和西域王勾连,将来势必威胁大军;至于圣人,圣人考量的更多是战法的问题,或者说是钱粮。这一点,太子似乎也在关注。”
李绚点点头,他敲了敲桌案,轻声说道:“东海王的身份虽然依旧隐秘,但天阴教被灭,世隐真人必定找到了不少相关的线索,如何捕获他便是世隐真人之事了……魔门恐怕也不会安定,他们历来擅长拉拢那些贪官污吏,但是少些手脚也是必然的,世隐真人身上胆子不轻。”
稍作停顿,李绚接着说道:“至于说钱粮,陛下应当有所策划才是,韩参军调任户部员外郎,忙的估计就是这些事情,此事也与我等无关,我等身在东南,中枢之事能躲就躲。”
李绚可不想在成婚的几天时间里,就介入到了阴谋诡谲的朝野争端之中。
之前谈及吐蕃,主要是因为他在婺州军功不俗的原因,避无可避,但是谈及太子和天后之争,李绚多少有些被李贤给算计了。
如今的这位新太子,也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