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金吾卫官署离开,李绚的脸色早就平静了下来。
世家子弟,冷漠本就是他们的天性。
尤其是闻喜县主已经死了十五年,夫妻感情也不知还能剩几分。
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皇室在后面压着,刘应道或许根本不会再来这长乐门,根本不会来见他这位随时能害的整个刘家满门被抄斩的岳母。
如今,四个儿子仅仅只死了一个,就摆脱了这一切的阴霾。
对整個刘家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刘应道最后离开时的背影,不停的浮现在李绚脑海。
儿子死了,他真的无动于衷吗?
……
李绚骑在马上缓缓的朝开化坊而去,身侧的李竹紧紧跟随。
四周的角落里,还有十几名南昌王府的府卫在敏锐的观察着。
李绚刚刚搅和了吐蕃人、突厥和东海王的好事,如果他们派出刺客来刺杀李绚,一点也不奇怪。
“王上,有人在跟着。”李竹突然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
李绚转头,扫了一眼,冷漠的说道:“告诉兄弟们警醒些,一旦有人掏出弩弓,不管是何来历,即刻斩杀。”
“喏!”李竹立刻将命令传了下去。
任由马匹在前面缓行,李绚的目光落在马侧的长槊上。
闪烁着锋利寒光的槊刃,如今已经深深的潜藏在整个长安的各个角落。
大理寺刚刚传来消息,狄仁杰判定,刘广业是先喝醉,然后被人缢杀。
这个消息,对于找出幕后的黑手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但是却能让和东海王合作的人感到心惊,毕竟这种动不动就杀合作者的盟友,实在不怎么让人放心。
但对真正的高位者来讲,或许会非常满意。
因为只有这样冷酷的绝杀,才能阻止消息可能的泄露。
李绚远远的望了平康坊一眼,他心里有种预感,在那里恐怕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他心里有种感觉,眼前这透漏出来的一切,都是东海王刻意透漏出来的,他的真正目的,藏的恐怕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深。
刘广业一死,前前后后想要从他身上找线索的路子就都断了。
即便是让李绚去查,动用提示此条,恐怕也非得费一阵子才能查出来。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介入更深了。
不过他还留了个狄仁杰。
李绚能够想象的到,被狄仁杰咬上,东海王到时候究竟能有多头疼。
李绚的目光下意识的从四周扫过,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孔立刻映入他的眼帘。
李绚立刻就是一声轻笑,千牛卫的人。
李绚目光一扫,还真的有不少熟面孔。
万年县,雍州府,千牛卫,还有金吾卫,搞不好,还有秘卫和内卫中人。
这些人真的是把他当成了用来钓鱼的鱼饵。
……
一进开化坊,跟在自己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顿时少了许多。
开化坊内,每一间府邸的主人都是当朝的王公贵戚。
即便是仆役之间都相互熟识,外人刚刚进来,立刻就会被认出来。
李绚转身就进了彭王府。
回了自己家,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先是去正堂向母妃请安,然后才回了自己别院。
刚进院子,李绚就看到穿着一身粉色长裙的刘瑾瑜在指挥七巧和小云她们几个人在整理礼盒。
李绚猛的一拍额头,恍然说道:“差点忘了,明日要回门了。”
不知不觉中,刘瑾瑜嫁入彭王府已经快三日了,明天就要回门了。
“郎君回屋歇息吧,这里让妾身弄就可以了。”刘瑾瑜侧过身,对着李绚微微躬身,但她的嘴角轻轻抿起,带起一丝得意。
“不用,让七巧她们弄就可以了,娘子随为夫进屋,为夫有些事情要请教。”李绚走到了刘瑾瑜的身侧,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她的腰间,人又低声的说起了事情。
“嗯!”刘瑾瑜有些脸色发红的点点头,然后被李绚怀抱着,进了屋子。
院子里的七巧和小云几个人,眼中带着一丝羡慕,又带着一丝幽怨。
坐在内榻上,李绚将刘瑾瑜刚刚倒下的凉茶喝干,然后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的跟刘瑾瑜说了一遍,包括刘广业,吐蕃突厥军事,裴炎的态度,还有隐太子妃。
刘瑾瑜如今已经是南昌王妃,对于宗室的这些机密,她是有资格知情的。
关键是多年帮助刘仁轨处理政事,刘瑾瑜早就养成了非同一般的眼力和应对之法。
“两位裴尚书之事,天后早有决断,只是借郎君之口说出来而已。”刘瑾瑜皱了皱,说道:“至于裴刑部所言,郎君不必在意,不管是天后,还是阿翁,都会让裴刑部乱来的;反而如果是王爷乱做些什么,反倒会让天后厌恶,毕竟相比于裴尚书……”
看着刘瑾瑜有些担忧的眼神,李绚下意识的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点点头,轻声说道:“娘子放心,为夫心中有数,即便是和裴尚书有些对立,也不是现在。”
李绚绝对没有现在就和裴炎对抗的打算,即便是他手上已经有些实力,但相比于拥有河东裴氏在后面全力支持的刑部尚书,李绚就像是个小孩对抗大人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绚什么都不能做,对抗裴炎这样的朝中大佬,李绚需要学会的是借力。
同时正大光明的,在朝廷政事上和裴炎对立,毕竟这说到底,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
就如同裴炎做的那样。
只要有理有据,不是胡搅蛮缠,那么就是武后也必须要认真思考李绚的建议。
甚至他还可以借机给裴炎挖坑。
只要让裴炎知道李绚不好惹,那么他之后自然不会来轻易招惹李绚。
等到来李绚拥有和裴炎对抗的实力的时候,他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全面开花的打击。
“至于说到刘广业。”刘瑾瑜眉头突然间皱了一下,然后看向李绚,说道:“郎君所得出的一切结论,都是建在刘广业认识东海王的情况下,可若是他根本不认识他呢,毕竟,这一次的事件在表面上和东海王是无关的,涉及到利益的,都只是吐蕃和突厥。”
李绚突然间顿住了,他微微的低下头,细细的思索着,片刻之后,才缓缓的开口:“刘广业根本不认识东海王,那么他和突厥和吐蕃之间的事情,不过是简单的交易罢了。”
李绚猛的一砸拳头,抬头,满眼兴奋的看着刘瑾瑜,直接说道:“不错,以东海王的狡诈,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即便是刘广业也是一样,东海王根本是不可能和刘广业见面的。”
即便是狄仁杰,想要从刘广业身上找到东海王的身份,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如此,明崇俨,裴炎,裴行俭这些人,在这条路上下功夫,都是白费劲。
李绚果断抽身,是最正确的做法。
刘瑾瑜反握住李绚的手,认真的说道:“郎君必须要分清楚,刘广业的死,和突厥、吐蕃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只是东海王用来传递信息的工具。”
“就像是本王去见息王妃那样吗?”李绚的脸色有些难堪,在这件事情上,他有种智商被碾压的感觉,武后轻松的利用他,传递了让隐太子妃去死的消息。
而东海王,则是却用刘广业的尸体,告诉了所有人,他的身份来历。
刘瑾瑜点点头,安慰的说道:“郎君,我们对这里面的事知道的太少了,想不通很正常。”
“不。”李绚的脸色依旧难堪,他看着刘瑾瑜说道:“三娘,东海王的目的,怕不只如此,为夫有种感觉,武后让隐太子妃去死的事,恐怕也在东海王的算计当中,甚至,是他自己要息王妃去死。”
李绚死死的握紧了拳头,东海王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裔,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的母亲却不是隐太子妃,李建成已经死了将近五十年里,可是郑观音还活着,这里面的仇恨想想就令人觉得可怕。
“所以,如果东海王真的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裔,那么,是他和哪位孺人,媵,甚或是宫女生的,这一点很重要,只要能弄清楚这一点,那么东海王背后究竟站着谁,也就能一清二楚了。”刘瑾瑜直接点出了东海王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死穴所在。
“娘子,如果真按你刚才所说,这一切都是东海王精心设计的,那么他根本就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事情会暴露,甚至这一切,都是他想要传递出来的信息,某个势力,或者是某个人。”
李绚抬头看着刘瑾瑜,声音低沉了下来:“东海王在试图得到什么?”
他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根底,不惜杀死李建成的外孙刘广业,付出这么多,自然有所求。
但他具体想要得到什么,就远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郎君还想要查下去吗,如果再查,就得去查宫中的秘档了,这些事情,内卫,秘卫,都比我们要更加清楚。”刘瑾瑜抬起头直直的看向李绚,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不查了。”李绚坦然的笑道:“这些事情,就连你我都能想到,天后和圣人天纵之姿,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想清楚的,这件事情到此,便已经我等宗王所能涉及的极限了,再深挖,就该有人来怀疑本王的用心了,该打住了。”
眼下的这一切,虽然还有一大摊子事情没完,有一大摊子事情需要收尾,但李绚知道,这里面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
清晨,李绚坐在马车之后,刘瑾瑜靠在他的身侧,一身的大红襦裙,娇柔妩媚,明艳异常。
相比于婚嫁穿的翟衣,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亲切和热烈。
李绚轻轻的抱着她,右手一只大手掌,轻而易举,就将小巧纤细的柔荑包裹其中。
五根细长的手指在李绚的掌心顽皮的跳动着,还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外,云儿的声音响起:“小姐,姑爷,回府了。”
“傻丫头,以后得改口了,是归宁了。”刘瑾瑜从马车内探出头,没好气的看了云儿一眼,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朱色的大门之前,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她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到马车内,整理了一下,被李绚弄的有些凌乱的衣裙,然后才和一脸坏笑的李绚同时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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