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上,官船在河面上幽幽前行,官船三十米前方有一艘乌篷船,速度同样不快,似是在引领前路,但又似毫不相干。
乌篷船内,李绚看着翻阅李敬猷信帖的刘瑾瑜,忍不住摇头道:“三娘,盩厔县令这就是普通的一封问候信帖,每一位抵达终南镇的朝中权贵,他都会去信帖问候的。”
“那如此说来,这位盩厔县令可比他的兄长,那位嗣英国公,要更会做人。”刘瑾瑜仔细的阅读过每一个字之后,终于彻底的放心下来。
李绚平静的点点头,说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李敬业如今官任眉州刺史,可是李敬猷只是一任盩厔县令,一对亲兄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敬猷若不再勤快一些,和李敬业的距离就会越来越大。”
“这倒是。”刘瑾瑜点点头,这种事情在整個大唐都不少见,她侧身看了一眼探身玩水的五娘琼玉,低声说道:“四娘,小心点,别让五娘掉下水去。”
“知道了,三姐。”四娘刘舒璧随口应了一句,然而就连她自己都低下身去玩水。
好在此刻刚刚晨起,渭水上船只不多,水流不速,两个小娘就算有事,也能及时救援。
刘瑾瑜这才收回心思,看向李绚,说道:“郎君,此事还需谨慎,妾身听闻明年征伐吐蕃之战,朝中诸多权贵子弟都有想要加入其中,嗣英国公家学渊源,自然想在战场上再挣一番功业,这李敬猷,未必就不是英国公投石问路之举。”
“李敬业?呵!”李绚不屑的冷哼一声,李敬业究竟是什么货色,这个世界上比李绚更加清楚的还真没有多少。
当然,如果往早推,英国公李積活着的时候算是一个。
对于自家的这位长孙,英国公李積就曾有言:破我家者,必此儿也。
想起此事,李绚开口说道:“娘子有所不知,早年间,眉州蛮夷啸聚聚集为寇,朝廷数次出兵讨伐不利,陛下便任李敬业为眉州刺史,李敬业赴任之后,先是查察本地赋税黄册,又询问州内多人,最后单人只马前往贼寇巢穴。”
“哦?”刘瑾瑜一听就来了兴趣,同时看向李绚,诧异的说道:“这和郎君倒有几分相似。”
李绚摆摆手,说道:“李敬业抵达敌巢之后,对众人言到,他知众人乃是为贪官污吏所害,所以免去他们的罪过,令其回家务农,但最后离开之人,便是真正的盗贼,起兵谋反,夷灭三族,最后众皆去,只有最后一人,挨了十几板子。”
“这是诛心之法。”刘瑾瑜一听就知道这里面的玄机,随即她看向李绚,似笑非笑的说道:“这越发和郎君做事相类,如今之说,郎君岂非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非也。”李绚摇摇头,认真的说道:“为夫之法,看似与之相类,然则全然非是一事,若当年之事由为夫处理,或许会一样前往劝说,也或许会同样使用诛心之道,但为夫暗地里必早有所准备,即便是蛮匪不降,为夫也能将其制服,甚至全部绞杀,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则必全掌握在手中。”
“还是郎君的办法妥贴。”刘瑾瑜立刻赞同的点头。
虽说李绚的手段没有李敬业看起来仁慈,但作为妻子,刘瑾瑜更希望李绚这样做事。
李绚人安,则全家皆安。
一直以来,刘瑾瑜都知道,自家这位郎君做事看起来常遇凶险,但实际上却是异常的稳妥。
他从来没有真正陷入生死危境的时候。
这才是一家之主的担当。
“当年,英国公曾言,吾不办此。说的就是此事。”稍作停顿,李绚认真说道:“英国王所言,并非是此冒险之事,而是说李敬业根本没有弄清事情最深层的原因,胡乱放人,之后一旦再有造反之事发生,倒追从来,势必牵连甚广,甚至会波及到英国公府。”
李绚忍不住的轻叹一声,李敬业处事总难周全,所能常易被人捉拿把柄。
这一点,放在为人处政事上都如此凶险,一旦落入到战场上,将会更加凶险百倍。
李敬业的头顶还挂着一个英国公的靶子,更不知道会吸引多少有心人的目光。
一旦李敬业在战场上出事,那么很容易牵连到方方面面。
李治和武后不可能不考虑,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上战场。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现在就去曲江池,在曲江游玩半天之后,再回府准备收拾东西,为夫后日要收拾东西南下,今日是陪娘子游玩的最后时刻。”李绚的目光温柔的看向刘瑾瑜,刘瑾瑜同样目光温柔的看向李绚。
不知不觉,从他们大婚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天,李绚离开婺州也有将近一月。
这中间,帝后任命他为检校金吾卫中郎将,抓捕阿史那一族耗费了一点时间,不然的话,他早就已经该回婺州了。
……
官船朝着渭城东驿缓缓驶去,李绚则是带着刘瑾瑜,刘舒璧,刘琼玉,转折划船进了曲江池。
曲江池方圆广大,足有数千亩之多,亭台楼榭,宫殿林立,楼阁连绵,花树繁茂,景色绮丽。
如今即便非是节日之时,池上依旧有不少豪富之家的子弟泛舟游玩。
樽壶酒浆,笙歌画舫,优游池上,饮酒赋诗,岂不乐哉。
小船缓缓的北行,李绚躺在船首悠然自得,娇妻三娘躺在她的怀里。
突然间,一旁刚刚闪过的一艘船上,一个声音突然轻声朗诗:“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故而愚弟以为,这里用平比天好。”
十里天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绚当初在岳丈家中写的这首催妆诗,在短短数天之后,就已经在整个长安传扬了开来。
甚至连带李绚的诗名,也在长安百姓那里几次三番的被念起。
李绚最早写的三秋诗,辞藻平实,之后又写了丈夫志,意气豪放。
如今的这首十里天湖,虽然诗风婉转细腻,与之前大不相同,但几首诗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那就是感情真情。
只羡鸳鸯不羡仙,怎不真挚。
不过即便是李绚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将十里天湖改回了十里平湖。
相比于十里天湖,十里平湖更加的容易让人代入。
一片称赞声立刻从船上传来,李绚有些想上船去认识一下里面的学子,但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
真要细弄下去,这一天,不知道要弄到多久。
他后日就要返回婺州了,在此之前,不仅要收拾东西,还有前往乐城县公府,韩王府,淮南大长公主府邸,还有,英王府,相王府,东宫,乃至于皇帝和天后辞行。
一大堆事,这时间真的耽搁不起。
乌篷船缓缓的朝北而去,刘瑾瑜站在李绚身侧,低声说道:“刚才那人,必定在诗词一道有着极深的造诣,此人,就算是今日不遇,他日也必可得见。”
“放心。”李绚拍了拍刘瑾瑜的手背,笑着说道:“为夫耳力很好,刚才那人的声音已经记下了,他日相遇必能认出。”
能将十里天湖还原成十里平湖,看似简单,但其中的文采灵光着实不俗。
……
乌篷船在曲江池上缓缓而行,清风吹来,莫名带起一丝冷意。
昨夜后半夜下过一场小雨,岸边还能看到下雨的痕迹。
一场秋雨一场凉。
小船路过一丛枫林,坐在后面的四娘刘舒璧,看着前方依偎在一起的李绚和刘瑾瑜,戳了戳身边的五娘琼玉,低声在琼玉耳边说了几句。
琼玉憨憨的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前方李绚的背影,憨声喊道:“三姐夫,你看这里风景正好,要不作诗一首,以应风时。”
坐在一旁的刘舒璧就看到三姐瑾瑜和姐夫李绚同时转头,两个人一脸诧异的看向五娘琼玉:“五娘,刚才那话是谁教你说的?”
琼玉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直接说道:“是四姐啊,四娘说三姐夫的文采很好的。”
一旁的刘舒璧顿时满脸羞红的捂住了脸,她喃喃的说道:“五娘,三姐!”
“哈哈!”一旁路过的船只上,一对夫妻刚好听到这番对话,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五娘琼玉不过是一个孩子,那样一本正经的话,哪是她这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李绚一时也有些好笑,他之前听过刘瑾瑜在刘家和四娘刘舒璧有些矛盾,但接触之后,才发现刘舒璧不过是有点小虚荣而已。
一个还没长大小女孩罢了。
刘瑾瑜没好气的白了笑起来的李绚一眼,对着两个妹妹她也没法说什么。
刘瑾瑜眼睛一眨,看向李绚,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十分的柔媚:“郎君,妾身觉得四娘和五娘说的没错,郎君不妨来上一首。”
啊!李绚顿时一阵惊愕,他没有想到这事竟然真的牵扯到了他的身上。
一旁路过船上的那对穿着青绿绸衣的夫妻,忍不住的低笑了起来,同时带着一丝诧异和期待的看着李绚。
李绚无奈的苦笑一声,他能怎么样,娇妻开口,怎么也不能示弱是吧。
略一沉思,李绚开口:“宜秋西望碧参差,惯看京人禊饮时。斜倚水开花有思,缓随风转柳如痴。
青天白日春虽好,觉寒犹著旧生衣。曲江池畔时时到,为爱鸬鹚雨后飞。”
李绚的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两只鸬鹚已经扑腾扑腾的水面齐齐掠过。
“略有不堪,失敬失敬。”李绚对着对面的夫妻微微拱手,然后才转头看向船尾:“李竹,我们回去吧。”
“喏!”穿着黑色劲衣的李竹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推动竹杆,将乌篷船,划向更远处。
看着李绚离开的背影,那对夫妻当中的丈夫,终于忍不住的复吟道:“曲江池畔时时到,为爱鸬鹚雨后飞,写景写情,虽不算绝世,但也是佳作,可惜不知是谁。”
“长安城中这些天的新婚夫妻不多,郎君有心,可找叔父去长安万年县查阅!”
“算了,叔父身为雍州长史,为人当需谨慎。说不得明年春闱就能重见了。”
“夫君明年应的,是制举,和士子们的春闱不一样的。”
“制举之后,为夫就能大展宏图了,再不是常人口中的少年天才。”杨炯轻轻一笑,脸上满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