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贺兰和李廷功跟在其他人后面走着,李廷功皱眉道:“贾兄,我怎么觉得咱们像跟屁虫一样?”
贾贺兰微笑道:“咱们有求于人,不跟在后头,难道上最前面去当老大啊?”
李廷功摇摇头道:“你刚刚救了付小姐一命了,也算是赎清了抢她包裹的罪了,怎么还跟着呢?”
贾贺兰也摇摇头道:“你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吗?为什么毒?还不是因为心眼小吗?说不定她哪天不痛快了,想起我这个曾得罪过她的人,找人把我大卸八块都算是轻的!”
李廷功倒吸了口凉气,咋舌不语,心想:“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竟也会如此歹毒?”
贾贺兰看出他的想法,笑道:“江湖上本来就是人险恶,整天笑容满面的人可能最歹毒,看似活泼天真的少女也可能杀人不眨眼。”
前面的队伍已经走出去很远,李廷功忽然望着路边的一座山口,道:“贾兄,你不回去看看你娘子吗?或者你干脆留下来陪她吧!”
贾贺兰看也没看那座山口,叹气道:“就算我整天在她身边她也不会理我。我还得干自己那没本钱的买卖。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是哪天我老了,抢了人家的东西,跑都跑不掉,肯定活活被人打死。我想去山东混一混,好歹存个几千上万两银子,也足够我们夫妻俩活下半辈子了。”
“可你她一个人在山洞里不会饿死吗?”
李廷功不免有些怀疑。贾贺兰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娘子可不是凡人。白天她虽不想出来,晚上却行踪诡秘,有时候大半夜出门,带回来四五只野兔。我抓野兔的本事也是从她那儿学来的呢!”
李廷功微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看起来那么柔弱,武功却十分了得。”
贾贺兰叹了口气道:“我也在山洞里住腻了,其实我最大的心愿是和我娘子一起过过普通人的日子,她给我洗衣服做饭,我出去工作。别看我一直住山洞,其实我很向往那种市井的热闹!”
李廷功忍俊不禁地想:“你娘子可能给你洗衣服做饭?”
他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山口,心里不禁有一种十分失落的感觉。“诶,贾兄,你知不知道那个女的是谁?”
李廷功指着在付春熙坐的轿子旁边骑着马的女子。贾贺兰若有所思道:“还用得着问吗?付勇昆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名叫付丽环。天下间还有谁能调动四大保镖,十二护法的女人?”
“付丽环,付丽环。”
李廷功默念着。前面一行人快要到一座小镇了,付丽环拍马至付春熙所坐的轿子旁,假装低声下气道:“付大小姐,你歇息够了没有?要不要下来走动走动?”
付春熙掀开半扇轿帘子,嗔道:“那点蛇毒算得了什么?还不是你逼我坐这劳什子的破轿子的!我都快憋死了,还是让我骑马吧!”
付丽环皱眉道:“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你的蛇毒虽解,但余毒未清,切勿颠簸,不然毒血上涌攻心,你的小命一样呜呼!”
付春熙吐了吐舌头,笑道:“谢谢姐姐的关心!”
付丽环往后方瞧了一眼,冷冷道:“那两个家伙是谁?一直跟着咱们!”
付春熙也远远看了一眼李廷功和贾贺兰,笑道:“他们啊,他们是替我解蛇毒的人,不是他们的话,我早就死了!哼,那四个人简直就是废物!”
她狠狠瞪了一眼跟在轿子后面的铁木钢圈四大保镖。她说话声音很大,他们显然听到了,但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那打发他们几百两银子吧!我不想被陌生人跟着!”
付丽环调转马头,冷冷道。付春熙摇摇头道:“他们不是为了钱才救我的,他们是想到咱们铺子工作!”
付丽环冷笑道:“还不是为了钱?”
说完便拍马离开。一行人下榻到镇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其他人的各自分好了房间,唯有李廷功和贾贺兰没有住处。客栈里刚好一间空房也没了。两人正作难间,付春熙忽然来了,笑道:“你们住我那间房吧?我看了,房子大的很。”
李廷功不知如何是好,贾贺兰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付春熙眼望李廷功,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你们救了我,我应该感谢才对啊!”
李廷功故意去看街上,贾贺兰拱手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啦!谢谢付小姐!”
他用胳膊撞了一下李廷功,李廷功回过头来,愣了一下,道:“谢谢!”
两个人住进了付春熙的房间,付春熙蹦蹦跳跳地来到付丽环所住的房间,推开门就笑嘻嘻道:“姐姐,我跟你一起住!”
付丽环蹙眉道:“你是嫌你的房间太小了吗?”
付春熙嘻嘻一笑道:“我的房间给我的救命恩人住啦!”
付丽环没好气地道:“难道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偏要挤进来折磨我!”
付春熙摇晃着付丽环的胳膊,假装哀求道:“姐姐可怜可怜我吧!你不收留我的话,我就得睡大街啦!再说你不是想有个说话的伴吗?你救我出来不就是怕以后没人跟你说得上话吗?”
付丽环长长舒了口气,冷冷道:“别姐姐姐姐的叫,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付春熙哈哈一笑道:“等咱们都老了你就叫我姐姐吧?那时候你就不用怕被喊老了。”
一夜无事,次日天明,付丽环一众人等一大早便启程上路了。李廷功和贾贺兰几乎没有发觉,还是小二急忙来要账时才知道。他们的饭钱和房钱都没人付。李廷功只好把贴身的一点碎银子悉数拿了出来,刚好够了账单,但心中不免气闷,对贾贺兰发牢骚道:“他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说走就走了!”
贾贺兰边穿衣服边笑呵呵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是不会明白的,以后习惯了就好啦!”
李廷功确实有点少爷气,平生没受过什么屈辱。所以一点点被冷落了就受不了了。但他心里想着师父连珠公子的案子和表哥田二的冤屈都背负在自己一人身上了,寄人篱下就寄人篱下吧,把事情办成了,一切都无所谓了。两人赶着上路,只买了几个包子,打了两壶水,边走边吃。“喏,前面就是泰安市了,过了泰安就到济南了。想必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啦!”
李廷功远望前方绵延不断的山脉,忽然惊叫道:“泰山是不是就在此地?”
贾贺兰点点头道:“这条路离泰山也不远了,多年前我来过一次,可记不清怎么走了。”
李廷功激动道:“咱们去泰山游玩游玩吧?”
贾贺兰摇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没到半山腰指定就散架了!”
李廷功道:“我不爬,只想看看。”
贾贺兰笑道:“到了泰山不爬到顶上还不如不去呢!”
李廷功微微点了点头,心想:“出来快半个月了,李表哥秋后问斩的日子就差两个多月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遂默不作声地继续赶路。过了泰安市,济南的繁华场面尽在眼前,李廷功留意到几乎每家店铺的招牌上都戳了个“丰成”标记。“丰成铺子的生意做得可真大啊!”
李廷功不禁感叹道。贾贺兰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济南城四通八达,来往贸易不绝,几乎占了全国一半的分量。‘济南城下遍地金,唯有丰成库满仓’这句话可不是吹出来的!”
“诶,他们去哪儿了?”
李廷功遥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贾贺兰道:“他们肯定是已经回到付府啦!”
正说话间,几个穿着与众不同的人挤过人群,向他们走来。最前面的一个大汉抱拳对贾贺兰道:“二小姐派我们来接两位进府。”
贾贺兰对李廷功嘿嘿一笑道:“看来付小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啊!”
李廷功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又可以见到付丽环啦!”
一想到她那绝美的容颜,他就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来到付府之后,仆人们为他们放好行李,其实哪有什么行李,只是些水壶啊,衣服之类的。付春熙来到他们的房间门口,笑嘻嘻道:“怎么样?条件还不错吧?”
贾贺兰忙点头称是。李廷功却怔怔望着门外的院子,心想:“付丽环也住在这儿吗?”
付春熙大大咧咧地走到贾贺兰身边,塞给他一包烟丝,笑道:“这是我爹从云南带回来的珍贵烟丝,你尝尝吧!”
贾贺兰赶紧用双手接住,不住地哈腰笑道:“这怎么敢当呢?如此珍贵的烟丝……”他忽然感到有人在扯他的衣袖,抬头一看,正是付春熙在扯,不禁闭上了嘴,茫然地望着她。付春熙不再扯他的衣袖,只是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旁的李廷功一眼。贾贺兰立马会意,故意高声道:“我出去抽烟啦!你们也闻不得烟味!”
李廷功兀自发愣,付春熙却几乎有点雀跃了,忙不迭地送贾贺兰到门口,只差把他一把推出去了。她回过身来,缓缓走到李廷功身边,假装咳嗽了一下,莞尔一笑道:“对了,谢谢你在山寨里为我挡那一刀!”
李廷功还在发痴,似乎被猛然惊醒,问道:“什么挡了一刀?”
付春熙刚好抬头,跟李廷功对视了一眼,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嗫嚅道:“就是在祁红山的寨子里,那个叫大帆子的土匪想杀我,你挡在我面前啦!谢……谢谢你!”
“噢,那没什么,是个男人都会这么做的。”
李廷功坦然道。付春熙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有点生气道:“那你还……还用嘴巴帮我吸蛇毒了!”
李廷功依然坦然道:“那也是是个男人都会那样做。”
“那为什么不是贾贺兰?”
付春熙生气地反驳道。“他当时急着去采解药。”
李廷功道。付春熙几乎真的生气了,跺了跺脚道:“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李廷功茫然道:“我跟着你?我……我不是想跟着你,我是想……”他差点说出:“我想跟着付丽环。”
但最后说的是:“我想让你帮我介绍进入丰成铺子。”
付春熙狠狠跺了跺脚,怒道:“你自己去应聘吧!本小姐不伺候了!”
说完走出门去,大喊道:“来福,替他打点行李,这位贵客嫌咱们这儿太小了!”
贾贺兰正在走廊抽烟,赶紧跑了过来,问道:“咋了咋了?付小姐,谁惹你生气了?”
“你!”
付春熙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来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仆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房间,缓缓慢慢地收拾起他们的行李。贾贺兰连忙道:“大叔,小姐为什么叫你来收拾东西?”
来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贾贺兰哼了一声,暗骂道:“老东西狗眼看人低!你们小姐的话就听得见,我凑到你耳边说话你都听不到?”
李廷功傻傻地看着来福收拾,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却在设想:“或许可以搬到付丽环家里去?”
他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贾贺兰摇了摇头道:“不用问了,肯定是你惹她了!”
李廷功愣了一下道:“我哪里惹她了?我又没打她,又没骂她。”
贾贺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一点也不懂女人,女人都是要哄的!尤其是像她那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像对待女神一样。我对我老婆就是这样!走,快去赔个不是!”
李廷功皱眉道:“赔什么不是?我没错!”
贾贺兰严肃道:“有错没错都是男人的错!”
“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人!”
李廷功硬是被贾贺兰推推搡搡地赶到了门外,却还是茫然不知所措,来福提着两个行李包裹,径直走向府门。贾贺兰追着问道:“诶,你干嘛呢?”
来福一言不发,还是继续往大门走,贾贺兰和李廷功跟着,只见他一到门口便把他们的包裹扔出了门外。贾贺兰大吃一惊,想骂却不敢骂,只是跟李廷功对视了一眼,意思是:“你肯定闯了塌天大祸了,不然人家这么一个大户人家绝不会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李廷功缓缓摇了摇头,走出了大门,贾贺兰只好跟着他一起走。他们一出去,来福就把门给关上了,门后传来插门闩的声音。贾贺兰呸了一声,骂道:“老东西,狗仗人势!”
但马上又笑了起来,摸着坏里的一个小包,笑道:“还不算吃亏,赚了一包上好的烟丝啊!”
李廷功捡起地上的两个包裹,叹了口气道:“现在咱们上哪儿去呢?”
贾贺兰也叹了口气,笑道:“不如咱们去劫道吧?”
李廷功当真了,皱眉道:“我死也不干那种伤天害理之事!”
贾贺兰笑道:“那你说咋办?咱们身无分文,总不能沿街乞讨吧?”
他用力摇了摇头道:“我死也不干那种辱没祖宗之事!”
李廷功知道他是在学他,也不以为意,笑道:“咱们打把式卖艺如何?我从小听说书的说过,好多英雄好汉落魄街头之时也卖过艺的!”
他说得自己都有点兴奋了。贾贺兰却苦笑道:“好吧,为今之计也只有腆着老脸了,不过说好了,我只负责要钱,你负责打把式!什么花拳绣腿的我可不会!”
李廷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个人来到街上,贾贺兰道:“你还有没有点零钱?”
李廷功把怀里的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只倒出一两粒碎银子,贾贺兰一把抓过来,笑道:“足矣!”
李廷功疑惑道:“你要这么点银子干嘛?”
贾贺兰笑道:“卖艺不得敲锣啊?”
他们边走边看,在一个地摊上跟摊主讨价还价买了一面铜锣,还是个破锣,锣面上有几个孔,只用了一粒碎银。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他们左看右看也没找到一块空地。只有一家门面很大的店铺门口有一块空地,没人摆摊,也没什么人经过。李廷功指着那里,道:“就在那儿吧!”
贾贺兰点了点头,走到空地之上,清了清嗓子,忽然铛啷啷敲响铜锣,街上的人群立马侧目而视,很多人随着锣声围了过来。贾贺兰满脸笑容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走过路过的来看一看啦!广东武举人李廷功要表演功夫啦!皇上都亲眼见过他的表演!”
围观者越来越多,把街道都堵了。李廷功暗暗着急,悄声对贾贺兰道:“皇上什么时候看过我的表演?”
贾贺兰也不理他,继续喊道:“李家大刀天下闻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诸位啦!我听说山东人最豪气了,今日朋友我们落魄在此,希望大家能帮一把!”
“现在就请李举人开始精彩绝伦的刀术表演吧!”
李廷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上百人争先恐后地来围观自己,窘得他满脸通红。“怎么羞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啊?哈哈哈……”“是啊,快点耍啊!”
人群中爆发出不和谐的叫嚣。李廷功被刺激得脸色更红,羞极生怒,忽然抬起头来瞪了众人一眼,猛地拔出宝刀,铿锵一声,金光闪烁。围观者无不闭眼叫好。李廷功刀走轻灵,与其他使刀之人的刚猛有力的刀术大为不同,加上他轻云度燕的独门轻功绝技,让人有一种在看挥舞着白布,翩翩起舞的仙子的感觉。所有人都看痴了,忘了叫好。贾贺兰还以为他们都不怎么乐意看呢,忍不住焦急道:“李兄,再猛一点!”
李廷功忙里偷闲,迅速摇了摇头,继续施展轻盈飘逸的刀法。一套结束以后,他收势而立,稳如泰山。贾贺兰看了一眼茫然的围观者,都不好意思上去要钱了,正准备扔下铜锣,围观者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着掌声而来的是叮铃当啷的声音。他低头一看,无数的铜钱满地跑,赶紧去捡,铜锣上装不下了就往袖子里倒,倒完了就系紧袖口,继续捡钱。铜钱还是源源不断地扔过来,有的还砸到贾贺兰的脑袋上,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心想:“就算在粪坑里捡钱又怎么样?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李廷功看着欢呼的人群,有的小孩子还冲上前来,抓着他的衣角,雀跃道:“哥哥你教我武功吧!你做我师父吧!”
更有甚者还当街跪在他面前扣起了头,他赶紧上去把他们扶了起来,笑道:“我何德何能做你们的师父啊?我只是个打把式卖艺的。”
“教我们武功吧!教我们武功吧!”
“我家里很有钱,我这儿还有几个铜钱,都给师父您了!”
小孩子把几个脏兮兮的铜钱塞到李廷功手里,李廷功不禁热泪盈眶,笑道:“好,好,我收你们为徒了!”
贾贺兰捡完了钱,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禁感动落泪。李廷功当街就耍了几套简单的把式,教会了那几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人群散去之后,贾贺兰抖动着袖子里叮叮当当的铜钱,笑嘻嘻道:“想不到李兄还真有一套啊!”
李廷功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贾贺兰用绳子系住铜锣,挂在脖子上,嘿嘿笑道:“这可是个宝啊!以后咱们就靠它吃饭了,不,靠它发财啦!”
李廷功微微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何时才有机会混入丰成铺子啊?我又不是出来赚钱的!”
“走,咱们今儿晚上好好吃一顿,再找个……”贾贺兰揽着李廷功的肩膀正要走,空地之后的店铺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大喊道:“站住!”
贾贺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从店铺里缓缓走了出来,脸上一副傲然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