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洞里,李廷功和贾贺兰正在呼呼安睡。这里离济南城很远,离那些纷纷扰扰的繁华也很远,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他们几乎同时被吹过洞口的一阵疾风惊醒。李廷功先坐起来,长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若是一直待在这儿也不错啊!这里真是安静。”
贾贺兰也坐起来,打着哈欠笑道:“若是待在这儿也能赚到银子就好啦!”
李廷功遥望着洞口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雕梁画栋的阁楼,叹了口气道:“今天还是打把式卖艺吗?”
问出这个问题,他马上又想:“我得进入丰成铺子啊!不然不就白来了吗?”
贾贺兰笑道:“哪儿能一直打把式卖艺啊?那些卖艺的都是换着地方卖,不然人们都看腻了!既然咱们打算在济南城立足就不能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两人收拾行装走出了山洞,下了山,往城里走去。繁华的街道依然人潮拥挤,每个人都在走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好像街上没人走的话就不能算是街。李廷功摸着肚子,苦笑道:“我饿了,贾兄,你饿了吗?”
贾贺兰东张西望地道:“当然饿啦,昨天晚上喝了一顿酒,连饭都没吃。”
“那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他们选了一家露天的面馆,两大碗面只需要二十文钱,味道也好。正吃着,远处一座轿子缓缓被人抬了过来,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李廷功和贾贺兰都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只见数十个红衣红帽子的男男女女扬起手中的红布,乐手吹奏着喜气洋洋的喇叭。“应该是有人成亲吧?”
李廷功问道。贾贺兰点点头道:“我还没见过谁成亲有这么大的阵势呢!”
轿子前面有数十人开道,后面还有百人长队,鞭炮声不绝于耳,连说话都听不清了。贾贺兰和李廷功都看傻了。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大汉边走边大声喊道:“今日里付府嫁千金,大家伙儿愿意来捧场的尽管来,甭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本地的还是外来的,见到了就是缘分,欢迎光临付府!”
“付府嫁女儿?”
李廷功心里一沉,不由得面如土色,“付丽环出嫁了?”
他不再去瞧迎亲队伍,而是低头吃着面条,一根面条塞进嘴里,半天都没咽下去。贾贺兰不经意间瞧了他一眼,不禁大吃一惊,问道:“李兄,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廷功用手支撑着伏在桌子上,虚弱无力地道:“我好像中暑了!”
太阳确实很大,而且这是一家露天的面馆,虽然里面有帆布遮盖,但他们是坐在外面的,中午强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再加上面也很烫,贾贺兰不知道李廷功刚刚经受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只以为他真是中暑了,赶紧扶着他进了面馆里面,催促着老板快拿凉水来。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赶紧吩咐店伙计拿了一盆凉水。贾贺兰把水泼到李廷功脸上,李廷功总算清醒了一点,忽然伸出双手,贾贺兰问道:“你要什么?”
李廷功双眼迷离地看着前面,喃喃道:“水,我要喝水!”
“快,再打点凉水来!”
店里的大缸里的水已经舀干了,只得去后院的井里去打水,伙计不情愿在大热天打水,贾贺兰气道:“快点去啊!”
面馆掌柜的也催促道:“快去啊!”
伙计犹豫不决,嗫嚅着道:“这么大热天,不能白打了,况且这又不是我分内的工作,晚上才给大缸蓄水呢!万一我也中暑了怎么办?”
贾贺兰压着怒气,把怀里用包裹包好的一堆铜钱都丢给了伙计,伙计一把接住,抖了一下,一包铜钱哗啦啦地响,他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边向后院走边笑道:“哎呀您真是太客气了!打一桶水算个什么?”
不一会儿一桶水就送了过来,李廷功抓起水桶就往嘴里倒,仿佛从沙漠里逃出来的旅客。桶里的水有一半被他喝了,另一半则像瀑布一样从他嘴边落到了地上。“好点了吗?”
贾贺兰问道。李廷功已经很清醒了,微微点了点头,眼睛痴痴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上,刚才阵势庞大的迎亲队伍早已无影无踪。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但之前已经经受过一次沉重打击了,那次打击来得太突然,让他尚且稚嫩的心承受不了。贾贺兰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果然好多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想不到李兄年纪轻轻,武艺高强,居然也会中暑呀!”
李廷功淡然一笑,低下头去,表情变得凝重,忽然又抬起头来,故意好奇地问道:“诶,你说刚才是不是付勇昆嫁女儿?新娘子是不是就是付丽环?”
贾贺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想必就是吧!谁家嫁女儿会有这么大排场呢?”
李廷功的心情简直跌入谷底了,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差点又支持不住了,好在刚才喝了半桶井水,虚汗尽出,身体也觉得清爽了许多。“不如咱们去瞧瞧热闹吧?我听说大户人家办喜事都会打赏点给外人的!”
贾贺兰笑道。此话正中李廷功下怀,但他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点点头道:“好吧,反正刚才你把钱都用光了!”
贾贺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嘿,小伙子越来越狡猾啦!那是我用光的吗?”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面馆,向路人打听到了付府的位置,拐弯抹角地来到了人山人海的付府。门前的空地如同广场一样宽阔,至少有上千人挤在那里,还有些是乞丐打扮。“连要饭的都来啦?”
李廷功不禁惊呼道。贾贺兰道:“这有什么奇怪?皇上办喜事还大赦天下呢!”
府门前有十个大汉拦住那些想进去的闲人,只让拿着请帖的贵客进入。李廷功有点焦急道:“咱们怎么才能进去呢!”
贾贺兰疑惑地瞧着他道:“进去干嘛?打赏就在门外啊!”
李廷功脸上一红,点了点头,讪笑道:“哦,我以为要进门领赏呢!”
大门忽然关上了,几个留在外面的大汉提着几个大桶,还有人拿着一个大包裹。大汉们放下大桶,喊道:“要钱的要饭的分开着点!别闹事!”
很显然,一边负责赏饭,一边负责赏钱。桶盖一揭开,一阵让人馋涎欲滴的香味扑鼻而来。连刚刚吃过饭的李廷功和贾贺兰都不免有些动容了。正观望时,大汉们随手扔出几只油光滑亮的烤鸡,乞丐们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有的烤鸡都掉在地上了,他们还在互相撕扯着争夺。一个大汉手持木棍冲了过去,怒斥道:“再抢就滚蛋!”
那个乞丐拿着沾满灰尘的烤鸡站了起来,笑呵呵道:“哪有抢啊?咱们哥俩闹着玩呢!”
他用胳膊撞了一下刚刚起身的刚刚跟他抢烤鸡的乞丐,那个乞丐也立马转怒为喜,笑容可掬道:“就是就是,咱们哥俩闹着玩呢!”
大汉横了众人一眼,厉声道:“谁再乱抢乱吵,我手中的棍子可不认人!”
空地上鸦雀无声。李廷功悄悄对贾贺兰道:“他们可真横啊!”
贾贺兰不屑道:“还不是狗仗人势?”
吃的赏完了,接下来就是赏钱了。人们又开始骚动起来,要不怎么说财帛动人心呢?大汉从包裹里抓出来一把闪闪发亮的东西,人们一阵惊呼:“银子!”
贾贺兰也忍不住感叹道:“呵,付家果然财大气粗啊,赏钱都赏银子!我只见过赏铜钱。娘的一次拿到的赏钱就比有的人一年挣得还多,怪不得这么多人呢!”
他搓着手,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喃喃自语道:“要是能抢个十几两,咱们半年都不愁吃了!”
李廷功笑道:“看我的本事!”
说完便钻入了人群之中,像一条薄纱一样,似乎很轻松就挤到了最前面。人们几乎没有感觉到有人刚刚从身边挤了过去,而像是一条轻柔的纱布滑了一下。贾贺兰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地想:“难道这也是绝顶轻功轻云度燕的脚法?”
他想得没错,李廷功施展的正是连珠公子家传绝学绝顶轻功轻云度燕,这一招就是提气上升,脚步轻盈如在云端,落地无声,身体也似柔若无骨,可在人群拥挤中如入无人之境。赏钱的大汉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那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而已,要不是像贾贺兰一样提前预知,又仔细去看的话,根本一点也察觉不了。只是一直挤在最前面的老百姓们心中纳闷:“我们都堵得死死的,怎么无缘无故又多了一个抢钱的呢?”
但李廷功个头很高,身材魁梧,他们只是瞪了他一眼,也不敢说什么。赏钱说赏就赏,大汉抓了一把银子撒向人群,李廷功手疾眼快,轻轻松松在空中抓到了好几粒碎银,很多人都是等银子落地才去捡,一个个抢得灰头土脸的。大汉扔了十几次,李廷功一抓到银子就往怀里一扔,不知不觉已塞了半怀。赏钱结束了,大汉们也准备开门回去了。有个人忽然惨叫一声:“哎哟!”
大汉们回过头来,只见李廷功正抓着一个人的手腕,那人吃痛不住,万般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大汉们直接从台阶上跳下,怒目瞪着李廷功道:“小子,你想闹事?”
李廷功坦然一笑道:“不是我闹,是他想偷我的银子!”
那人还在挣扎,大汉一把抓住他胳膊,想从李廷功的手中拔出来,却没有成功,那人惨叫道:“断了断了!再拔就断啦!”
大汉只好松手,瞪了那人一眼,厉声道:“当真是你抢钱?”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抓了现行,也不敢撒谎,只好点头承认。大汉怒道:“那把你抢到的赏钱都交出来!付府从不赏赐作恶之人!”
那人哭丧着脸道:“我哪里抢到赏钱了?我们站在最前面的这几个人都一文钱都没抢着,全被他抢啦!”
他欲哭无泪地瞧着李廷功。其他几个跟他们站在一起的老百姓也纷纷声援偷窃者:“他说得对啊!那小子一个人抢了好几十两银子呢!我们这一片的人连银子粒儿都没见到!”
大汉几乎有点瞠目结舌了,奇怪地看着李廷功道:“你真的抢了几十两银子?”
李廷功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三十两吧!”
大汉道:“赏钱总共才一百两,这里差不多有一千个人,你一个人就抢了三十两?”
李廷功微笑着点头。“拿给我瞧瞧!”
大汉瞪着他道。贾贺兰见情形不对,暗道:“不好,李爷要吃亏啦!”
赶紧钻入人群,却怎么也挤不到前面去,反而被几个脾气大的人又推了回去。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呢!李廷功把怀里的碎银悉数拿了出来,捧在手上给大汉看,大汉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他,向身后的人道:“去拿个袋子来!”
不一会儿,有人拿袋子来,大汉笑道:“小兄弟把银子放进袋子里吧?用手拿着多不方便啊!”
李廷功想了一下,点点头,把银子小心翼翼地倒进袋子。大汉把袋子口一系,塞入自己怀中,厉声道:“强抢赏钱者也不配拿赏钱!”
说完转身便走,李廷功一着急,抓住了他的肩膀,硬是把他的身子扳了回来。大汉奋力打开他的胳膊,怒道:“你小子还想闹事?”
李廷功淡然道:“我只想问你,我什么时候强抢赏钱了?”
大汉气汹汹道:“一千多人领一百两赏银,你一个人就抢了三十两,还不是强抢?”
李廷功不免有些气闷,皱眉道:“谁规定一个人不能领三十两了?我是靠自己本事抢到的,又没打人,又没推别人!”
大汉冷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本事不小喽?”
李廷功涨红着脸道:“我没说自己本事不小!”
大汉冷冷道:“你想拿回银子?休想!”
李廷功淡淡道:“我只求一个公道!”
大汉举起拳头,凶巴巴道:“这就是公道!”
李廷功毕竟年轻气盛,受不了被人当众挑衅,忽然猛地一拳打在大汉的肚子上,大汉往后飞了出去,撞在台阶之上,脑袋都被撞破了。他摸着头上的血,大吼一句:“给我上!”
好几个大汉一齐扑向李廷功,李廷功动也不动,门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大汉们愣在原地,只见一个长得像球一样的矮胖子从门里缓缓走出,脸上怒气横生,倒在地上的大汉匆匆爬起来给他让路。中年男人走到李廷功面前,忽然转怒为喜,抱拳笑道:“失迎失迎,腾刚兄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呢?”
“腾刚兄?”
李廷功愣了一下,微笑道:“我只是路过此地,捡点赏钱而已!想不到……”中年男人正是马球,他早在门外瞧着李廷功和大汉们打斗了,却迟迟不来阻止,目的是为了再观察下李廷功的武艺,刚刚李廷功打出那一拳简直让他大吃一惊:“这是本门的形意拳啊!”
遂赶紧出来制止打斗,免得再生事端。马球瞪了一眼那个被李廷功打了一拳的大汉,转身对李廷功笑道:“李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区区三十两银子就算了吧?”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李廷功,笑道:“请李兄笑纳!”
围观群众无不咋舌。李廷功心里疑惑:“他怎么知道是三十两?难道他早就看到了,却不早点出来主持下公道?”
遂笑了笑,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为了银子而来的。”
“噢?”
马球收起银票,道,“难道李兄是来参加喜宴的?不知你是女方那边的还是男方那边的?”
李廷功愣了片刻,本想反问道:“女方是不是付丽环?”
但在心念飞速转换之下,说道:“我是付春熙小姐的朋友。”
“噢?”
马球瞪大眼睛道:“李兄居然跟在下侄女有渊源?快请快请!”
这时候贾贺兰总算挤到了最前面,马球看到他,笑道:“这位老兄想必也是跟李兄一起的,哦,对了,昨天晚上咱们还一起喝酒聊天来着!”
“对啊,对啊!”
贾贺兰满头大汗,点头哈腰地笑道。二人被马球热情揽进了付府。府里面的客人简直比府外聚集的老百姓还多,个个都是衣着华贵的富态模样。“春熙!”
马球忽然对着远处的人群喊了一声。付春熙从人堆里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笑嘻嘻道:“球叔,什么事?”
马球假装生气道:“什么球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当着别人的面得叫我马叔!”
付春熙扭头一笑,猛地看见了李廷功和贾贺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慢慢变成了一块木板似的。马球笑呵呵地指着他们道:“你的朋友来找你啦!”
付春熙努着嘴哼了一声,冷冷道:“什么朋友?马叔,你见过我有穿得这么寒酸的朋友吗?”
李廷功和贾贺兰不由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跟那些达官贵人的宾客比起来,确实有点相形见绌。马球有些为难了,讪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啦!”
说完跟他们告别了。付春熙兀自站在原地,故意瞧着宾客盈门的盛况,对他们睬也不睬。李廷功也傻傻地站在原地,贾贺兰撞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忽然想到一件十分要紧之事,走到付春熙身边,悄声道:“付姑娘……”付春熙把手放在耳朵上,大声道:“什么?难道是蚊子在说话?”
李廷功压着一股怒气,提高了一点嗓门,道:“付姑娘!”
付春熙扫了他一眼,又瞧着远处了,冷冷道:“干嘛?”
李廷功道:“我其实不叫李廷功,我叫李腾刚。”
他怕马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马球之前在清远县跟他爹有过交情,必定知道他的名字。他怕付春熙说漏嘴。付春熙忽然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李廷功抓着脑袋,楞楞道:“还想请你帮忙介绍进丰成铺子。”
付春熙跺了跺脚,冷冷道:“我管你是叫李廷功还是李腾刚的,我全不认识!”
说完转身便走向了那群谈笑风生的贵宾之间,跟他们把酒言欢。但目光始终偷偷地往李廷功这边瞟着。贾贺兰长长叹了口气,道:“李兄,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李廷功愣了一下道:“我傻?我哪里傻了?”
贾贺兰望着付春熙那边,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付小姐对你有意吗?”
李廷功也望着付春熙,摇摇头道:“我看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啊!”
贾贺兰笑道:“真是当局者迷啊!我都看到她偷偷看你好几次了!”
“是吗?”
他再次看向付春熙,付春熙刚好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脸红得像番茄。同桌的宾客奇怪地瞧着付春熙,笑道:“付巾帼,你酒量没那么差吧?才喝那点儿酒,脸就红成那样子!”
同桌的都是江湖人士,男男女女都有,女的也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一样不敢出来见人,他们给豪气堪比男子汉的付春熙取了个外号叫付巾帼。付春熙一杯酒泼到那人脸上,娇嗔道:“你姑奶奶我被酒呛到了而已!”
说话时又不经意往李廷功那边瞧了一眼,发现两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