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摇摇晃晃的,莫漓漮感觉身体也随着摇摆不定,说道:“好像起大风了?”
图达尔似自言自语道:“放心,帐篷牢固得很。”
“你想好了没有?”
图达尔道。“什么想好了没有?”
莫漓漮茫然道,想不起来刚刚的对话了。“你替我做一件事,我教你打镖,而且把青凤许配给你。”
图达尔淡淡地说道,像在谈生意的语气。莫漓漮有些懊恼地说道:“我可以给您办事,当作回报救命之恩,也可以学打镖,但婚姻之事……”图达尔冷笑道:“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不会像其他辽人一样鼠目寸光的,说什么汉辽不能通婚。在我眼里根本没有汉人辽人之分,只有好人坏人之分。就像偷袭你的那个家伙,他就是个坏人,我一点也看不起他!”
莫漓漮叹了口气,道:“那也得青凤自己愿意吧?你们不是最信奉自由的吗?”
图达尔微微一笑道:“你当我是个瞎子吗?刚刚青凤从你手中接鞭子的时候的表情那么害羞,脸都红了,反正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自然是对你有爱慕之情,不用问也知道。”
莫漓漮心想:“这样托付终身也太草率了吧?她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道:“我现在连一份正经的工作也没有,青凤跟着我的话,一定会受苦的!”
图达尔问道:“你现在靠什么为生?”
“拾荒。”
莫漓漮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继承了老妇的生存方式,也没有觉得什么丢人的,可自顾自地过还好,若是带着自己的心上人,他真的不想她受罪,现在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是以拾荒为生,更是羞惭得无地自容。图达尔好像看穿他的心理活动,笑道:“这有什么?我们游牧不也跟拾荒一样吗?”
莫漓漮默然了。图达尔又道:“我正要给你找份活干呢!也就是我想让你帮我做的事。”
“什么事?”
莫漓漮问道。“你跟我学好打镖的功夫之后就离开这里……”图达尔还没说完,莫漓漮错愕道:“离开?”
他想:“带着青凤?”
图达尔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回到大宋,进入皇宫,替我找到一个叫高白堂的人。”
“进皇宫?”
莫漓漮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高白堂以前是我的属下,骁勇善战,屡建奇功,我十分看重他,本想升他为先锋将军,可他被宋国的官员收买,利用他在我军的地位,偷走了很多军事机密,使得我军大败亏输。我这辈子都对他痛恨难消!”
说着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地响。“我派探子四处追捕他,可宋国幅员辽阔,我们一干残兵败将只剩下不到十人了,谁也没找到他。最近我得到消息,听说他居然躲进宋国皇宫里去了,可我身边一个属下也无,只有期盼找到一个会汉语,又武功高强的帮手替我找到那个十恶不赦的叛徒,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说到伤心之处,他竟然落下两滴泪来。莫漓漮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像图达尔这样铁骨铮铮的倔老头居然也会流泪。图达尔任由老泪纵横,继续说道:“他现在改名为高白堂了,本名叫黑初云,想当初还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呢!我跟他父亲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他父亲去世前把他托付于我,本想着我能带他一起光宗耀祖,想不到他受了汉人的蛊惑,背叛了我!”
莫漓漮边听边想,迟疑道:“可我是宋国人,我怎么能帮助辽人呢?那不也是背叛吗?我也很痛恨叛徒!”
图达尔摇摇头道:“我只是让你帮我找到高白堂,最好是能活着带回,若是他反抗的话,也可以格杀勿论!”
莫漓漮点点头,心想:“我只是帮他找个人而已,也不算汉奸吧?”
遂又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说出这句话,他心里一阵激动,因为老人还答应事成之后把青凤许配给他,他最渴望的终究还是这件美事。图达尔满意地笑道:“好,男子汉一言九鼎,你可绝不能食言!”
“我一定不会食言!”
莫漓漮笃定地说道。图达尔眼里满是感激,走下了高台,莫漓漮心想:“他走下来了,在同一平地上,他站着,我坐着好像不太合适。”
于是站了起来,没想到图达尔径直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双手,抬头仰望着他。这下令莫漓漮简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老人从来不会仰望任何人,现在居然甘心站在比他高出大半截的人面前,握着手,还仰望着。莫漓漮不知道说什么,图达尔似乎很激动,双手有点发抖,用颤抖的嗓音说道:“一切都拜托你了!”
莫漓漮心潮澎湃了一会儿,暗想:“他连我的名字还不知道吧?却把那么重要的事情托付于我,而且还准备把孙女嫁给我,其中莫非另有蹊跷?”
图达尔松开手,笑道:“你肯定是在怀疑我用心不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那么信任你,对不对?莫漓漮莫大侠!”
莫漓漮惊得倒退了一步,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我们还未曾互通名姓呢!”
图达尔微微一笑道:“可你却知道我叫什么。”
莫漓漮默认了。图达尔笑道:“那我也知道你叫什么,很奇怪吗?况且像你这般高大威猛,英姿飒爽的气质,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吗?我早就听说过你的英勇事迹了,在沙场上横扫千军,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直取上将首级,不费吹灰之力!”
莫漓漮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
心中却更生疑惑:“我在战场上杀的可是辽人,他居然不痛恨我,还把我说得那么神?”
图达尔似乎又看穿他的心思,严肃道:“战场上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我所敬佩的是勇敢杀敌的强者,就算是敌军的猛将,我也打心眼里欣赏。若是我方出了些畏畏缩缩的胆小鬼,我同样看不起!”
莫漓漮越发生疑,心知有的人把话说得越漂亮就越显得虚伪,因为很可能他是想用话来麻痹你的神经。遂笑而不语。图达尔这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道:“你就是我最欣赏的那种勇者!”
他用手拍了拍莫漓漮的胳膊,莫漓漮笑道:“过奖!”
当晚莫漓漮寄居在帐篷之内,青凤则在外面自己搭了个小帐篷。虽然疲惫不堪,但莫漓漮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图达尔却早已鼾声如雷。莫漓漮实在被他的鼾声扰得睡不着了,起身走出了帐篷。月光下稀疏的几处草丛上散发着露水的光亮,莫漓漮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在意任何的眼光。他看到一片小湖边搭起来的一座帐篷,心跳不由得加快,帐篷里还亮着灯火,青凤模糊的身影映在帆布上。看得出来她正在梳头发。莫漓漮情不自禁地走向那里,青凤忽然喊道:“谁?”
莫漓漮的脚步戛然而止,低声道:“是我,莫漓漮。”
青凤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眼睛黑亮而凌厉,瞪着他道:“你晚上来找女孩子,不是好人!”
莫漓漮倒吸了口气,低头道:“对不起。”
说完转身便走,但走了几步,又想:“谁说我是来找她的?”
他直起了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只是出来散散步,看看星星而已!”
青凤哼了一声,怒道:“那你看去吧!”
说完便又进入了帐篷。莫漓漮摸着脑袋,搞不清她为什么生气。他若是情场老手的话肯定猜得出来,她是因为他说不是为了找她,而是为了来散步和看星星而生气。莫漓漮踱步到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想:“若是一直待在这儿就好了!”
他其实很渴望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心里又隐藏着一个渴望:“若是能跟青凤长相厮守在这儿就更好啦!”
不经意间回头看了帐篷一眼,这一看差点把他惊得摔进湖里去。青凤居然打开了帐篷门,正坐在门口。他回头时刚好跟她对视。青凤不像白天从他手中接过鞭子时那样害羞了,而是又跟之前一样坦然跟他对视。莫漓漮倒害羞得低下头去,这种害羞令他极其懊恼,马上又鼓起勇气抬起头,只见青凤还那样看着他。他决定绝不再低头,不能在自己心上人面前露怯,让她看不起。两个人就像仇人一样对视着,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青凤忽然站了起来,道:“你看什么看?”
莫漓漮又欲低头,但男儿的好胜心使他强行继续盯着她的双眼,何况她的眼睛很美,如同在看风景。“我在看风景。”
莫漓漮认真地说道。青凤怒道:“你分明是在看我!”
“在我心中,你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啊!”
可惜莫漓漮从小受过的教导过于严肃,所以他说不出这样轻薄的话,只是窘迫地说道:“我这就走!”
他不知道青凤有没有再看他,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和痛恨,恨自己一点勇气也没有。他一步步往大帐篷那边走,青凤忽然喊道:“你不怕爷爷打鼾吵到你吗?”
莫漓漮蓦然回首,问道:“什么?”
同时又疑惑地想:“她怎么用词准确了?”
“我就是怕他打鼾吵到我,所以我从小就不想跟他在一个帐篷里睡!”
青凤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莫漓漮从她纯净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他绝不愿承认的诱惑。他傻傻地站在原地。青凤露出一丝微笑,又道:“不如你到我这儿睡吧?”
“什么?”
莫漓漮像被雷劈了似的,说话都结巴了:“那你睡哪里?”
青凤仍用纯净的双眼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睡这儿啊!”
莫漓漮狠狠眨了眨眼,想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若是在梦中,他肯定会责备自己竟会有这种邪恶的幻想。梦境不都是来自臆想吗?他吞了口口水,忽然发现青凤领口打开了一点。他赶紧扭过头去,摇摇头道:“不行!我就在你爷爷的帐篷里睡!”
“你不怕他打鼾吵到你?”
青凤问道。莫漓漮长长舒了口气,微笑道:“我在战场上待过,战场上的噪音可比你爷爷的鼾声大多了,而且军营里的人打鼾的也有很多,我已经习惯啦!”
青凤冷冷地笑了笑,道:“那你回去睡吧!”
说完钻进帐篷里,把门系上了。莫漓漮又长长舒了口气,心里莫名地失落。“要是我刚才答应了,会发生什么事?”
他简直不敢再想,再想就觉得自己玷污了青凤的纯真。他宁愿相信刚刚是个梦。回到帐篷之后,图达尔还是鼾声如雷,莫漓漮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习惯了噪音。这一夜,他一刻也不曾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