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也是偶然听闻皇上与李缜在御花园议事,先前在长街上远远地瞧不仔细,想趁着二人交谈完毕,好好地瞧瞧这大燕年轻的状元郎。
只是眼前的男子不苟言笑,笔挺挺地像棵树干似的立在那。
炎炎的日头晒不死人,可李缜的性子快闷死人了。
“公主若是无事,臣告退了。”
李缜微微俯身,行了礼就阔步迈出凉亭。他在与陈沅知擦身而过的时候,愣了神,总觉着这位姑娘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陈沅知今日一身葡萄紫的裙衫,湖面微风吹过,衣袖轻盈地飘动着,袖口处掀出莹白的细腕。
她双手交卧端庄地回了礼。
直至拐角处瞧不见男人的身影,陈沅知才松了口气。她早听闻李缜智谋过人,文武卓然,方才当真是提着一颗心,生怕他认出自己,丢了脸面。
“当真是狂妄。”定安强忍一肚子火气,并未出口拦人。在御花园同朝中大臣争执,委实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陈沅知轻笑道:“要出来瞧的是你,说人不是的也还是你。”
“沅沅。”她嘟囔着:“怎还替他说话。”
卷翘的长睫在陈沅知的脸上扑闪了两下,她抿了抿嘴,岔开话道:“也出来好一会了。康嬷嬷应是收拾好行囊,在玉岫宫侯着了吧。”
外边不比屋内,有冰盆降暑。一会子功夫,她们的鼻尖都沁出了一层细汗。定安身子娇贵,在日头下站久了难免有些晕眩,她用帕子拭去汗渍:“无趣极了,我们回去吧。”
一行人回到玉岫宫时,康嬷嬷果然已经等在那儿了。不愧是宫里的教习嬷嬷,纵使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仪态身姿依旧上得了台面。她驾轻就熟地行礼,声音沉稳,分毫不慌乱。
“有劳嬷嬷了。”陈沅知早在入宫前就已将此行目的告知定安,康嬷嬷的事也是定安一手促成的。
“既然嬷嬷都备妥了,我们也该启程回府了。”陈沅知喝了盏茶,又从桌案上取下御膳房做的枣泥酥交与银荔。
银荔捧着枣泥酥,开心地晃了晃身子,语气都变得飘飘然:“谢谢姑娘。”
马车候在宫外,陈沅知坐上软轿,她以手撑着脑袋,双目紧闭,静心想起御花园的事来。
男子一身玄衣立于凉亭的模样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原来市井朝野流传纷纷的状元郎李缜,就是那日在云来酒楼吃酒的白衣书生。怪不得他与那些落魄文人不太相同,浑身上下透着清冷。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衣裳上却是未沾半点酒渍。
陈沅知为她早些日的胡言感到懊恼,一只手轻揉着眉心,只盼快些离宫,往后不要再遇着。
忽而她的身子一顿,软轿停了下来。
晚橘挑起帘子,提醒道:“姑娘,是当值的侍卫例行检查。”
最近宫内禁卫森严,凡是出入皇宫者,除去令牌外,皆要接受一番盘查。
盘查不过一会子功夫,侍卫瞧见轿内坐着国公府的嫡小姐,没问几句就恭敬地放行了。
陈沅知理了理发髻,不再闭目养神。
朱红色的宫门重重地立在眼前,出了这道宫门,便能瞧见国公府的马车。她掀起轿帘,想教银荔搀她下轿,这一掀,就瞧见不远处一抹似曾谋面的身影。
此人一身华贵的锦衣,衣袖处皆绣着大团的祥云。陈沅知定神想了会,终是记起马背上男子的姓名来。细嫩的手指轻揉着眉心,颇为头疼道:“银荔,一会低着头快步走,莫要东张西望的。”
银荔不懂陈沅知的话中意,心想这么做一定有姑娘自己的道理,她只管照做就是了。
马蹄声从远至近,由疾变缓,最终只剩原地徘徊的“哒哒”声。
离国公府的马车不过一步之遥,正当陈沅知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同那男子打照面的时候。一声“沅沅”从身后传来,她上马凳的脚一僵,凝在半空,过了半晌才提着裙摆转过身子。
转身时,陈沅知已然换上一副端庄秀丽的模样,她双膝微曲,垂着眸子,声音如山泉般清冷:“请二皇子安。”
二皇子陆辰远听见她疏离的声音,先是皱了皱眉,当他瞧见陈沅知娇艳动人的面容时,紧皱眉头即刻舒展开来:“沅妹妹多礼了,今日来宫里可是来陪定安的?”
“是。顺道接康嬷嬷去府里提点一二。”前几日祖母的告诫犹如在耳,是以陈沅知的回答中规中矩,半分不敢逾越。
陆辰远扫了一眼康嬷嬷,又将眼神落在了陈沅知身上:“康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有问题尽管问她便是。”
“多谢二皇子。”
“其实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他向前迈了一步:“你自幼与定安情同姐妹,定安喊我一声二哥哥,若是你愿意,往后也可如此喊我。”
陈沅知后退一步,刻意保持着说话的距离。
据她所知,当今圣上膝下四子一女,二皇子陆辰远睿智果断,是当今圣上最为属意的皇子,日后或可稳坐东宫之位。
这等富贵荣华,旁的女子皆是求之不得,若有幸同他说上几句话,便要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只是这事临到陈沅知头上,她却是避之不及的。
“臣女惶恐。”
陆辰远只觉她是一时适应不了这个称谓,也未强求,有些事需得慢慢来,心急不得。
“那就不耽搁沅妹妹回府了。”
陈沅知如释重负地上了马车。
朱红色的宫门与马车背离,逐渐缩成巴掌大小,取而代之的是长街上热闹的摊贩。
陈沅知每每回府都要路过喧闹的长街,长街不比国公府清净,但是官宦人家少有的人情味却在此地展现地淋漓尽致。
卖糖葫芦串儿的,捏糖人的,做纸鸢的...形形色色的人怀揣着各自的故事,构成五彩斑斓的万千世界。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康嬷嬷到底是宫里来的人,府里上下不敢怠慢。一下马车,就有几个侍婢迎上来伺候左右。
晚橘怕她们手脚不灵活,是以亲自领着嬷嬷到屋内歇下,待一起都安置妥当了,才独自回了知阑院。
许是不想在康嬷嬷面前丢了脸面,今日的国公府出奇地安静。陈容知不恣意寻事,往日惯与吴氏斗的二房也消停了下了。
陈沅知边梳散繁琐的发髻,边满眼带笑地同晚橘说道:“终于可以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康嬷嬷是宫里来的,皇宫这等象征权贵的地方,莫说寻常人家,便是高门贵族也心神向往。她们若是在康嬷嬷跟前寻事,不就是刻意将自己的娇纵蛮横传扬出去,丢了脸面事小,往后婚嫁之事怕也是困难重重。
“对了姑娘,今日前去告假的小厮回禀说林申林大人想要见你。”
陈沅知取下发钗的手一顿,昨日她去林申府里的时候,顺口说了若有事进奏院详谈。林申主动找上她,应是云来酒楼的事有了新的眉目。
“如何回的?”
“便说陈大人身子多有不适,见不了客。明日去进奏院之时在做详谈。”
晚橘做事稳妥,她是不必多费心神的。只不过昨日她同林申说了今日见,却爽约告假,心里终是有些歉疚。
“明日需得搬去两坛好酒,再同他赔个不是。”陈沅知小声嘀咕着:“嘶,这月可花了不少钱了。”
这话恰巧被晚橘听去,她打趣道:“姑娘嗜财,这是世家贵女中少有的。”
“你也同银荔学坏了。”她换下一袭艳丽的衫裙,着一身素白的纱衣,取了墨宝,伏在案头誊抄那日在云来酒楼被踩脏的书稿。
日头西斜,敛去了白日嚣张的气焰后,徒有温温暖暖的余晖。
橙黄色的光落在陈沅知的脸上,一张小脸通透细腻,直至天色都暗了下来,要借着烛火才能堪堪瞧清书稿上的字时,她才放下手中笔。
“姑娘,一晚上您还未曾进食呢。”晚橘端来一碗浓稠的粥,一旁还有几碟配菜:“喝些粥润润胃
吧。”
陈沅知捏着酸胀的手腕,理好桌案上散开的书稿,端起暖粥喝了几口。
她方才一心扑在书稿上,无别的心思去想旁的事,眼下终是闲散下来,白日的事也是愈发清晰地显在眼前。
坊间皆传状元郎李缜睿智过人,本该是少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总是沉着一张脸,似是装着万千心事般,眉目间皆是漠然。
陈沅知想得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桌面被水汽浸湿,蒙着薄薄的雾气,待她回过神来,指尖划过之处,褐红色的桌面上赫然映着两个字:李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