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日他仍能记起三姑娘同他说的话。
“你初来京中,根基未稳,李缜又是个不好得罪的人。沅沅嫁于他,不过是为你庇护罢了。”
梁思凡才来几日,确实不清楚国公府后宅的状况,只以为她们二人姐妹情深,三姑娘不忍瞧陈沅知如此,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他。
她还说:“长姐面薄,又极为乖巧,做不出违抗圣意之事。眼下最为妥当的,唯有劝李大人放下这个心思。”
梁思凡也算是规规矩矩的人,不擅于心计。对于三姑娘声情并茂的话,半点未起疑心。他想着,沅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自己又怎能无动于衷。
接二连三登府拜访未果,实在是没法子,才在酒楼拦下了李缜。
“你未经沅沅同意,便请旨赐婚,又怎知沅沅是否对你有意?”
话说至此,他也明白了梁思凡的来意,这人张口闭口一句“沅沅”,当真如小姑娘那日张口就是“思凡哥哥”一般刺耳。
李缜皱了皱眉,没回他的问话,而是从源头上切断了这次谈话:“这是我与沅沅的事,同你又有甚么关系?”
言罢,他正欲转身离去。后又记起甚么似的,一把扯下梁思凡腰际的香囊。
“你抢我香囊做甚么?”梁思凡紧随其后,他是实实在在的读书人,眼瞧着香囊被抢,也毫无还手之力。
李缜瞥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两字:“碍眼。”
这话一石二鸟,梁思凡瞬时红了脖颈。
回到云来酒楼时,林申的周遭围了好些溜须拍马的人。这些人无一不是在李缜这儿吃了闭门羹,眼瞧着林申能同他吃酒,想来二位关系也算不错,便趁着李缜出门,上赶着来巴结。
“李大人回来了。”
林申轻咳了一声,周遭的人瞧见李缜面色晦暗,眉头微蹙,生怕自己惹到这位新贵,立刻退散开,回到自己的位上。
“你这副模样,是被谁惹了?”林申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
面前的酒盏还未斟满,手里的酒壶就被李缜夺去。
卫漠下意识地阻拦:“大人,您不能...”
“喝”字还未说出口,对上李缜的眼神后,他就自觉地闭上了嘴。
一沾酒,难免多些想法。
喝到后来,他甚至觉得梁思凡的话也不无道理。
深夜跳窗,诗词传情,自己对她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可陈沅知呢,除了应下祈福节一事外,好似从来未向他袒露自己的心意。
思及此,李缜终是有了些慌神。
万一陈沅知喜欢的是旁人不是自己,又该如何?
过了好一会,酒壶的酒再次告罄。
林申眯着眼,打了个酒嗝后,晃了晃手里的空壶:“李大人,还喝吗?”
李缜酒量好,喝得又比林申晚,他虽沾了些酒气,整个人还是清醒的。他唤来小二,又上了两壶酒后,对林申说道:“再来。”
林申虽觉得李缜怪异,可在好酒面前,也顾不上这些。他许久未喝得如此痛快了,直至二人喝完酒,酒楼外已是暮色沉沉。
李缜浑是酒气地回了府邸,白旻见他如此,忙去查看他的伤势。不出所料,左侧才结完痂的伤口,又渗出了些许血迹。
“你怎么也不拦着他?”他嘴上虽怪着卫漠,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李缜性子执拗,自己想做的事,没人甚么人可以劝动他。
譬如说薛太傅一事,李言明分明在信上劝他放下往事,可他仍是选择科考入仕,不为旁的,只为有朝一日位极人臣,还李家一个公道。
这几日,他案牍劳形,身子本就不大好。今日饮了酒,被这辛辣的酒味一刺激,伤口又得缓上几日才能愈合了。
换完药,白旻不忍再打搅他,掩上门便出去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药物钻入伤口,恍若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胸口上,李缜闷哼了一声,睁了眼。
他支撑起身子,掌心撑在床榻上时,绣着兰草的香囊从他袖口滚落。
好闻的香气钻入鼻尖,他捂着伤口,昏昏沉沉地起身披衣,没入夜色中。
知阑院内,银荔捧着暖炉走向床榻。
“姑娘,你手脚冰凉,当真不用裹个足袋吗?”
陈沅知忙将暖炉拢入怀中,足袋虽能御寒,可穿着睡,着实不舒坦。她昨日倒是试了一回,还没到半夜,便不自觉地脱了足袋,丢到了床幔外。
“不用。”
银荔得了回复,也拿她没辙,放下床幔吹熄烛火后,转身出了屋子。
陈沅知捂着暖炉,浑身暖绵绵的,正要躺下,却听见“嘎吱”一声,窗子响了。
她愣了一瞬,一双眸子盈盈地望向帐外,又生怕自己听左似的,掀开床幔,一双赤足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是谁?”她压低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声。
熟悉地声音从窗前传来:“是我。”
陈沅知绕过屏风,正巧撞见李缜从窗檐上一跃而下。
祈福节后,那人已好久未同她碰面了。陈沅知虽未去进奏院,可关于李缜的消息,多多少少还是有所耳闻。她素来就是通情理的人,知晓他事忙,也不会刻意计较。
今夜再见,她反倒是有些许紧张。
“你怎么来了?”
月光从窗子外流入,正巧照在姑娘绰约的身姿上。他顺着陈沅知的腰肢往下看,一双纤嫩的赤足跃入眼里。
李缜并未回答她的话,眉头轻蹙后,单手扣住她的腰肢,将人抱了起来。
陈沅知伏在他的肩头,正要挣扎,浓郁的酒气在她鼻尖萦绕。
“你吃酒了?”
李缜“嗯”了一声,将怀里的人儿抱至桌案上,两手撑在她的身侧,一双眸子微微泛红道:“沅沅,你喜欢不喜欢我?”
陈沅知的脸瞬时红了起来,这明晃晃的问话,教她如何回答?
还未等她开口,鼻尖一阵酒香弥漫,眼前的男人突然俯身亲了上来。
虽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陈沅知却宛如那只受惊的绣眼鸟,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地想从桌案上跃下,双脚还未沾地,就又被眼前的男人抱了回去。
陈沅知咬了咬下唇,她整个人坐在桌案上,左右都被李缜圈着,压根无处可躲。一想起方才娇羞的场面,她那双赤足便不自觉地交缠在一起。
“你要做甚么?”小姑娘捂着唇,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得缘故,李缜对上她那双水润的眸子后,只觉喉间隐隐发干。他用手捉住小姑娘的皓腕,带至她的腿上。
李缜力气大,一只手能就擒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兴许是怕她疼,他稍松了松手,指腹在那泛红的细腕来回地摩挲着。
陈沅知咬唇垂着脑袋,乌黑的长发在颈后散开。
“沅沅...”李缜又呢喃了一声,而后揽着她的脖颈,深深地吻了上去。
陈沅知一怔,吓得瞪圆了眸子。她被迫仰起脑袋,清晰地感受到唇上一片湿濡。
“李缜...”
这声惊呼又娇又颤,原是句推搡的话,落入李缜耳里,却是平添了几分旖旎。
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小姑娘的唇瓣,唇瓣软糯糯的,一下子食髄知味,没了轻重。
陈沅知吃痛地“唔”了一声,挣脱双手后,忙推了推李缜的胸口,发觉眼前的男人身姿英挺,怎么也推不动的时候,她索性双手撑着桌案,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
然,她一往后缩,李缜便倾身而上。
二人姿势着实暧昧,眼瞧着自己将要贴上桌案,陈沅知蓦地阖眼,一双手环住了李缜的腰。
李缜自是不会让她伤着,待她松手环腰的时候,他一双手撑住小姑娘的身子,稍一借力,就将人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正此时,窗子又响了。
二人齐齐地往窗外看去。
窗子外,卫漠和离寻怔立在原地,他们壮着胆子瞥了一眼内室的状况,对上李缜阴鸷的眼神后,匆匆别过脸,嘴里念叨着:“我甚么也没瞧见。”
陈沅知埋首在他胸口,细微地喘着气。待心绪平复后,才重重地推开眼前的男人。她不知李缜有伤在身,是以推搡时,不小心摁到了他的伤口。
这人究竟吃了多少酒。
“你发得甚么酒疯?”
话音甫落,耳边传来一阵闷哼声,李缜的脸顿时白成一片。
陈沅知心底划过一丝惊惶,攀着他的手臂问道:“你怎么了?”
旁人不知晓,卫漠却是一清二楚,想来是方才暧昧时,崩裂了伤口,他好意地提醒了一句:“主子身上有伤。”
“多嘴。”
陈沅知生怕碰着他的伤口,是以退后了一步:“怎么会有伤?”
李缜不以为意地说道:“别听卫漠的,翻窗的时候不小心蹭开了。”
随后,他缓步走到窗子前,提了提离寻的衣领,示意他转过身子:“都查清了?”
离寻自知坏了李缜的好事,他缩着脑袋,木讷地点了点头。
陈沅知立在他的身后,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是不是祈福节那夜伤的?”
这几日京中太平,能教李缜伤着的,也唯有刀光剑影的那夜了。
大婚当前,他不想教眼前的人儿担忧,故而嘴硬道:“都说了是不小心蹭开的。”
“骗人。”陈沅知垂着眸子,卷翘的羽睫上沾着几颗泪珠:“祈福节那夜骗我,如今还骗我...”
方才脸色煞白,怎么看都不像是轻微的擦伤。
李缜没见过姑娘哭,一瞧见她眼里圈着泪,一时乱了心绪。他走至陈沅知的面前,单手扣住她的腰肢:“你要怎样才信我?”
他的手劲从腰腹间传来,说话时还带着几分戏谑:“不若将方才的事再来一遍?”
虽伤着了,可有的是力气。
陈沅知下意识地想去推他,双手抵在他胸口时却又收回了力:“你当真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