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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可可西里的雨季刚过,气温寒凉。

曲一弦刚下车,迎面扑来一阵从雪山尽头刮向旷野的大风,风气凛冽,裹挟冷锋,刮得她面颊生疼。

她嘶了声,低头将冲锋衣的拉链拉上来,挡住脸。

他们来得早,保护站还未开门。

只门口的空地上停了辆警车,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曲一弦走在姜允前面,给她介绍:“这是正门,旁边那一排小屋是客驿,供青藏线上的游客和司机住的。”

不过自从可可西里被禁止穿越后,深入可可西里的车队越来越少。

车队领队更是把索南达杰保护站当做可可西里的最后一站,客人拉到这拍个照,卖个情怀,再原路拉回去。

谁也不敢带客在四千多米的可可西里留宿。

“那一排铁皮屋是野生动物救治中心。”

曲一弦原地转了个身,抬了抬下巴指路边那个草原色的提示牌:“这条路上有不少这样的提示牌,上面写着保护站的联系电话。”

她转眼看见傅寻,皮了一下:“喏,这位主在保护站当过志愿者,让他给你讲讲,绝对比我说的生动多了。”

傅寻刚抽完烟,嘴唇有些干。

闻言,看了眼曲一弦,问:“你想听什么?”

姜允落后曲一弦一步,正好和傅寻隔了三个袁野的距离走在一起,见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接问曲一弦,抿了抿唇,耷拉下唇角。

她不太敢跟傅寻搭话,傅寻虽然不像曲一弦那样听到不合心意的话会直接呛到她无话可说。

但冷淡是真的冷淡,他冷冰冰看她一眼,能把她心跳都给冻实了。

尤其……他现在是在跟曲一弦说话,她更不敢插话了。

曲一弦见姜允不吱声,干脆自己问:“哪块是后来扩建的?

听说投资了不少钱啊,怎么看着还是破破烂烂的……”

这话听着不顺耳。

傅寻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曲一弦,你过来。”

他一严肃,曲一弦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踱步过去,还没赔上笑脸,傅寻拎起她冲锋衣后的连衣帽,兜头罩在她脑袋上。

曲一弦视野一黑,等拨开帽子,傅寻站在就立在石碑旁的太阳能晒板前,说:“保护站是靠杨欣先生义卖作品,筹资建立的,这你知道吧?”

“那是97年。”

傅寻的语气平淡,声音慵懒:“到98年才在多方资助下添了太阳能和风能发电设备,高空了望塔,厨房,卫生间以及不少的太阳能和风能发电设备。”

“98年算满足生活条件的话,99年强化基础设施后,才算改善生活环境。

00年年底装备了电脑,卫星电话和一辆北京吉普车。

在当年,索南达杰保护站已经是长江源区所有单位中配置最好的保护站了。”

傅寻觑了她一眼,最后补充:“至17年,保护站的整修已经投资了七百万,扩建后的建筑面积已经达到2000多平方米了。

数十年,数代人的心血了。”

曲一弦:“……失敬失敬。”

怪她嘴贱。

傅寻倒没揪她的小辫子,想来这四年因为他的原因,曲一弦对索南达杰有另类眼光,有情绪也无可厚非。

他想了想,问:“是不是连进都没进去过?”

曲一弦还想嘴硬,不料傅寻压根没给她机会:“保护站里有个小型的生态展馆,你知道都陈列了什么吗?”

还带出考题的?

曲一弦摇摇头,拖着嗓音答:“不知道。”

傅寻点头,叫袁野:“你带姜允进去逛逛,出来告诉你曲爷,里面都有什么。”

袁野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抬手招呼姜允:“走走走,哥哥带你进去扫扫盲。”

正好他嫌外面冷呢。

曲一弦:“……”

她不就嘴贱感慨了一句吗,傅寻至于这么记仇吗?

不过她自觉理亏,没作声,等袁野和姜允的功夫,把石碑上的字仔仔细细看了个首尾。

傅寻站在她身侧两步远的距离,侧目时能看见她低头看石碑时露出的耳后的那截奶白色的皮肤,阳光下,那一处的光洁白皙,剔透如凝脂般,莹莹反光。

常见的领队,虽少有女性,但大多皮肤偏黑。

即使没有对比,傅寻也知道,曲一弦的肤色比一般人要白皙许多。

也没见她怎么防晒,带线时一副墨镜,一顶鸭舌帽,精致的时候顶多再带一对袖套遮挡手臂,偏偏像天生晒不黑一样。

整个旅游旺季过去,之前是什么肤色,现在还是什么肤色。

曲一弦察觉到他的视线,头也没回。

不远处的青藏铁路上有火车行驶时发出的轱辘声,整片草原,天空,宁静得就像一副定格的胶卷。

她沉心看完石碑上的内容,转头问傅寻:“你那年怎么想到要来这里当志愿者?”

傅寻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忘了。”

可能是为了换份心境,也可能只是想来志愿者,过去了四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了。

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他向来不会记得很久。

曲一弦“哦”了声,没再说话。

公路上偶尔有疾驰而过的越野车,卷起的烟尘被风卷带着,扑她一脸。

她呸呸了两声,在石碑旁坐下。

阳光晒下来的那点温度就跟她银行里的余额似的,实在不经用。

她坐了一会,没坐住。

风吹得实在太冷,曲一弦吸着鼻子先回了车上。

她坐回驾驶座,刚想开个暖风暖暖车,手刚拨到风叶,一只白绒绒的脑袋攀着中控冒出来。

貂蝉是被冻醒的,整只貂哆嗦得跟风中抖落叶似的打着颤,颤巍巍地仰着个貂脑袋看她。

曲一弦“嘿”了声:“你怎么待在车里啊?”

她顺手调高温度,揿下副驾的车窗叫傅寻:“哎,你的貂落车里了。”

傅寻正在玩烟盒,听她叫他,抬步上了车。

貂蝉冷得不行,一见着他就挨着他的裤腿扒拉着想往他膝上跳,曲一弦瞧着这么个小东西一攀一跳,灵活地爬上傅寻的大腿,邪邪地吹了声口哨:“你平时就这么养着它?”

傅寻没答。

他把貂抱进怀里,反而问曲一弦:“你看看你丢东西了没?”

曲一弦被他这句话问得头皮发紧,被貂蝉藏起零钱的阴影一下涌上来,她翻箱倒柜找了一圈,没忍住:“妈的。”

亏她还觉得不能虐待小动物,暖气开得那么大方,这小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她的零钱给藏了。

“我这次还没来得及怎么着她啊,鸡胸肉的投喂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曲一弦瞥了眼貂蝉露在外面的小尾巴,忍住把它揪出来下锅的冲动,憋气道:“怎么着,它还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肉的规矩?”

傅寻抬眼,和她对视了两眼,替貂蝉解释:“它今天早上咬你是它以为你做噩梦了,想叫醒你。”

曲一弦一愣:“它说的?”

这只生气只会“咯咯”,开心也只会“咯咯”,看热闹、幸灾乐祸以及发脾气都只“咯咯咯”的雪貂,除了告状还能和傅寻交流?

傅寻反问:“不然呢?”

曲一弦其实已经十分信了九分,她在梦里看见傅寻找回来的那块勾云玉佩跟她几天前在西宁莫家街的古玩店里买的小玩意一模一样时,心惊肉跳,险些没一下厥过去。

就是此时回想起来,她心里还是毛毛的,后颈发凉。

她一时忘记追问零钱又被这只貂藏哪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她手里那枚玉佩真的是项晓龙从傅寻身上顺来的玉佩,还价值连城,那她算不算违法啊”?

但转念一想……

敦煌古玩圈都知道有一块红山文化的勾云玉佩真品流落市场了,能三千卖给她?

那老板精明得都快钻进钱眼里了,不至于这么看走眼吧?

她琢磨着这事,还得跟傅寻通个气。

但两人之间的误会刚刚才解开,信任的根基还很不稳定,万一这要是真的,他会不会以为项晓龙和她是一伙的?

一旦这个印象先入为主,她的坦诚就跟自首没什么分别了……傅寻得以为她是藏不住了为了脱身才主动坦白的,那她的清誉不就从此毁了?

曲一弦拧眉。

她反复斟酌良久,拐着弯的试探了一句:“我有个朋友,她前几年在古玩店里买了个小玩意,但她怀疑这小玩意是假的,你说她要不要找人鉴定下?”

傅寻微微挑眉:“什么地方,什么玩意,什么价钱?”

“我记不太清楚,好像是旅游城市的游客中心街。

买的一块玉,老板说玉肯定是玉,就是玉质好坏的讲究。

人戴着玉,能养玉,时间久了能成护身符保平安的。

就算被骗了,也不算亏……”完了,曲一弦说到这几乎不用再拐弯抹角地跟傅寻求证了,她自己都快相信这玉就值几千块,多一毛都没有。

傅寻蹙眉,又问了遍:“价格呢?”

“三千。”

傅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没立刻戳穿她,又打听了些细节:“玉质呢?

还有玉色?”

“玉质……不知道啊。

玉色是白的,还是那种沾了釉色,有点年代感的白。”

傅寻笑了笑,意有所指:“你还挺了解。”

曲一弦干笑两声:“我见过,见过。”

“形状呢?”

傅寻声音微低,给她举例:“玉的造型很多,如意锁、暗八宝、白鹭含花、缠枝莲、苍龙教子、枯木逢春。

常见些的,还有云纹、观音、佛祖、青竹和十二生肖。”

“你朋友是哪种?”

不知道是不是曲一弦的错觉,她总觉得傅寻在“你朋友”三个字上咬字咬得更重些。

见她不答,傅寻又问:“发票呢?”

“什么发票?”

曲一弦问。

傅寻笑了,那表情说是恨铁不成钢吧,缺点味道。

说是无奈吧,笑里又带了几分轻蔑,整个痞气十足。

他声音低沉,暗含几分力量,一字一句,声声入耳。

“曲一弦,你面前有个现成的鉴定专家,你想要什么宝贝没有?”

“谁骗的你,我帮你跟他一分一厘算清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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