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寅时中。
黑压压的天色全还没有要亮的迹象,林婉蓉便已经候在莫瑾芸院子里了。清晨的北风冷得刺骨,即使她裹着最厚的斗篷,寒气也是无孔不入。
站了快有一炷香,久到脚趾头都失去了知觉,主屋内才亮起烛光。
倩宁掀开门上的毛毡帘出来,立在台阶上,搓着手对她喝道,“林氏,皇子妃唤你进去!”
身为只比通房丫头好一点的贱妾,林婉蓉即是倩宁口中的林氏了。现今她自己都是奴婢,也不可能还带着暖玉随侍。
外间的四角里都烧着炭火盆子,暖意袭人,比她那冰窖一样的毓萃院不知要好上多少。
林婉蓉僵冷的四肢才恢复了些,就听内室里传来阵阵娇笑讨饶的声音。是莫瑾芸。
“夫君,别闹~妾身还未能从昨夜那几次里缓过来呢,真的受不住了呀。”
经她间接这么一夸,宋奕昕似乎心情极好。“瑾芸的身子可真是柔弱。本殿都还没开始呢,这就喊疼喊累了?”
“那是殿下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今早不是还要上朝吗?夫君快起吧,妾身这就伺候您更衣。”
宋奕昕体贴说道,“不必了。时候尚早,你再多睡一会。本殿有丫鬟们伺候着就好。”
“丫鬟们粗手粗脚的,妾身怕她们服侍不周到。要不,叫林氏过来吧?”
男人口气不善。“林婉蓉不本本分分待在毓萃院,来这里做什么?”
“夫君你忘啦?她如今是府上的贱妾了,这个时辰也该来给妾身请安的。”
许是在挤眉弄眼,二人停顿了一瞬,宋奕昕复又说道,“那好,将她叫进来吧。”
林婉蓉压下心头那股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怒火,垂眸走了进去。
见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宋奕昕也有一刻的不忍。但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曾经是多么厌弃自己,心便又硬了下来。
“不懂规矩!见了本殿和皇子妃,都不知道行礼叫人吗?瑾芸,一会让府里的教导嬷嬷仔细教教她。”
莫瑾芸还假好心地为她辩解。“是。殿下,林氏昨个才被降了位份,一时分不清楚尊卑也是有的。妾身今后定会悉心训导她。林氏,还不快见礼?”
以前的林婉蓉每次入宫,连羽妃姑母那早都免了她这些虚的。除了遇上皇帝时会行大礼外,从来都是别人拜见她,哪有她拜见别人的?
看她又端出一副贵女的骄傲姿态,宋奕昕忿忿一甩袖。
“哼,不识时务!还不赶紧替本殿更衣!”
莫瑾芸暗笑。林婉蓉越是这般不识时务,她才越好名正言顺地收拾呢。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都不懂,还想有好日子过?那她倒要看看,她能死扛多久!
从没有过伺候人的经验,只穿个衣服,林婉蓉就被宋奕昕横挑鼻子竖挑眼。到最后系腰带时,她整个人都是抖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宋奕昕,接下来又轮到莫瑾芸。
“倩宁,你带着林氏先下去净手,回来后给本妃布菜。”
“是,皇子妃!”
一走进下等丫头们共用的净室,脏臭的味道差点没令林婉蓉呕出来。
倩宁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瞧不起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啊?以前的你或许还有资格,可现在......哼。”
一个不受宠的妾,地位往往还真不如主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但和倩宁,林婉蓉连话都不想讲,她还没有低贱到那个程度。殊不知,这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只会引得人更想要发了狠地磋磨。
倩宁果然被激怒了。她舀了两瓢缸里还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倒进铜盆中。
林婉蓉挽起衣袖,双手一下水,立刻有如被千根细针猛扎。她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倩宁死死按住。
“快点洗!洗干净了,皇子妃还等着你用早膳呢。”
林婉蓉的十根纤纤玉指肉眼可见地红了。手一冷,浑身都冷。她咬牙挺了会,木得就快失去知觉,倩宁这才松开。
冻过一番之后,倩宁又叫她从小厨房里端着热汤回去。再次有如万蚁噬心。
莫瑾芸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得不耐了。“怎的这么慢?!”
“请皇子妃莫怪。林氏她没干过粗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奴婢一个人忙不过来,就稍稍迟了些。”
院子里这么多丫头,如何会忙不过来?不过是倩宁专盯着她一个罢了。
“好了。本妃饿久了又要头晕,快些上菜。”
林婉蓉拿着一双玉筷,站去她身后,对布菜的讲究十分茫然。
待六碟子小菜和四样汤粥都上齐了,莫瑾芸气道,“林氏,你是死的吗?动动筷子也不会,你还能干什么?”
林婉蓉不卑不亢。“写诗作画。”
“呵,林婉蓉,你醒醒吧!你还真以为,你是才情超群的奇女子呢?赏菊宴上,你不就曾是林娅熙的手下败将么?没了国公府嫡女的光环加持,就你那点子才华,还有谁会追捧?”
林婉蓉不作声,懒得同她一争口舌。
莫瑾芸冷嗤。“不服?那好,我有法子叫你瞧瞧,什么是现实。看不明白眼色么,还不快给我夹金丝蛋黄豆腐!”
骤冷又骤热之后,林婉蓉的手还有些不听使唤,加上豆腐又滑,正掉在了莫瑾芸的手背上。
她猛一拍桌子。“好啊。说你两句,你就要烫死我?!”
“我并非有意的,而且这豆腐也不烫。”
倩宁在一旁帮腔道,“皇子妃说你,你还有理了?你什么身份,竟还敢在主子跟前自称我?”
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莫瑾芸擦净手上的豆腐丝。
“林婉蓉,你不是嘴硬,心硬,骨头也硬吗?什么都不会,没关系啊。跪着总能吧?倩宁,你命人看着她。不在院内跪上一个时辰,不许她起来!”
林婉蓉在袖中捏紧拳头。被自己的死对头踩在头上作威作福,这般非人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一天,她便熬不住了。可未来同样一片漆黑,她根本看不见希望。
秦氏死了,林家不要她了。除了坊间关乎她身世的蜚短流长,她还有什么呢?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莫瑾芸要她放下昔日的自尊与骄傲,摇尾乞怜地活着。她,做不到。
跪在结了冰的青石板上,不意外的,林婉蓉第一次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