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岸边远眺海平面,渴望大海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我出着神,撞到了一块碑。
上面写着:哪吒抽龙筋遗址。
这儿......这儿是陈塘关?那人叫李吒?
望着碑上被人摸得快褪色的大字,慢慢的,我回过味儿来了。
我扭头奔回地府。
面对我的质问,判官掏出烟杆,慢条斯理地塞好烟丝,许久才确认地点头:“他是托塔托塔李天王的远房三外甥。”
果然。
怪不得上面非找到他正身不可,怪不得判官不怕他遗损修为,怪不得他家眷都叫他恶霸。什么得道高人,不过是裙带关系。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怒不可遏。
判官咂了一口烟嘴,徐徐吐雾,瞥向我说:“一人得道,远房三外甥升天嘛。黑爷,世事皆人情,何必这么愤世嫉俗。”
愤世嫉俗?
今日是托塔李天王的三外甥、明日是雷公的小舅子、后日是风婆的六姨妈......饭囊当道,乱胜其任。这天上,到底有多少是空职?
若是与这样的世事为伍,我宁可舍去这身黑无常的皮,留给小阎王的表妹夫去穿!
不远处的孟婆也听见了判官的话,她追过来,身子抖得跟重影似的,战战兢兢地问:“真是托塔李天王亲戚?这可咋弄,得罪他可咋弄叻?”
“爱咋弄咋弄。”我气上心头,拔腿就走。
判官的声音慢慢悠悠从身后追上来:“黑爷,你想清楚,这偌大的地府,不缺你一个无常。”
我头也不回:“要杀要剐,黑爷我等着。”
我等了几天,风平浪静。
这几天里,我完成了遗产分割:
新鞋留给老白,他奔波索魂很费鞋;碗筷送给孟婆,她熬汤做饭用得上;护肤品给牛头马面,他俩长得丑;保健品给小阎王,他年纪大容易缺钙;至于秘宝《孙宫集卷》,就留给水判官吧,只有他是读书人。
我这才想起来,已经有日子没见到水判官了。
我去给孟婆送碗筷的时候,她告诉我,判官带着李吒的鬼魂,到上头请罪去了。
判官这人,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办起事儿来还是非常仗义的。我早该想到的,他打算一个人背这黑锅。
我想起判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地府里不缺我一个无常,自然也不会缺他一个判官。
我一把薅起孟婆的脖领子:“不行,说好了有罪同担。你跟我,现在就上天界,就算被罚万箭穿心,也得一人三千三百三十三下!“
孟婆虚弱地挣扎着,抖如筛糠:“大兄弟,不能整除......”
我瞪圆眼睛看着她。
她边打颤边接着说:“恁俩一人五千,能整除,中不中......”
“中。”我松开她,扭头就奔南天门去。
这回我真想清楚了。
索错了魂,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甘愿受罚。可要我送酒囊饭袋升仙,向这人情世事低头,休想。
身为无常,我索过不计其数的鬼魂,可还没试过索天王的仙魂!
南天门门口,我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着的水判官。
他嘴被堵着,见我神兵天降,极其兴奋地扯着脖子哼哼起来。真没出息,我没理他,看向天门两边顶梁靠柱、威风凛凛的震天元帅。
我说:“麻烦通报一声,我找托塔托塔李天王。“
其中一员手持战戟,闻言横眉倒竖,向我站出一步来,问:“有预约吗?”
我摇摇头。
他登时怒发冲冠,恶气滔滔。
他说:“那登个记。”
待我登记完毕,判官还在哪儿哼哼唧唧。我不耐烦了,冲他道:“别嚎了,黑爷我这就与托塔李天王大战三百回合,救你回去。”
许久,托塔李天王的身影出现在了南天门内侧,明霞千滚,金光万丈,人未至而势先至。我也做好准备,一个马步向前,一记左勾拳右勾拳,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风起,云旋雾腾,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我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来啊!”
远处的托塔李天王好似听到我的怒吼,身形一顿,紧接着,向我狂奔而来。
咚咚咚,是他的脚步。
咚咚咚,是我的心跳。
我见他嘴型飞速变换,似是在碎叨着什么,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听清了——
“嘿,这怎么话说的,爷们儿大老远来一趟怎么给绑了,还不赶紧给松喽。哟,这儿还站着一黑兄弟呐,吃了吗您呐......”
阎罗殿外,水判官倚在廊下抽烟,烟灰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他笑说:“黑爷,你这是要为我大闹天宫啊。”
我怒骂:“你她妈怎么不早告诉我,托塔李天王被摆平了?”
“我冲你喊了呀,你还叫我闭嘴别嚎了。”
“你嘴被堵上了,我听得懂吗?”我平复下心情,又问:“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不是我,是小阎王。”他正正神色,解释道,“小阎王得知他的心爱部下惹火上身,二话不说就上了南天门,找托塔李天王打了九九四十九圈麻将,把把给他喂牌,活生生输给他两月俸禄。”
“然后呢?”
“化敌为友了呗。”判官耸耸肩。
“就因为这?”我不敢相信。
“人情债,人情偿。下回跟小阎王打牌,你可别再想着赢了。”判官望着我的眼睛,一口白烟徐徐喷在我面前,“黑爷,世事皆人情,何必这么愤世嫉俗?”
我无言。
后来我听说,人间里一个九月的大晴天,忽然一连打了好几个霹雳。算了,管他谁升谁的仙,我继续做我的无常。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