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芝喜欢练剑但碍于家中贫穷,幼年时左腿受伤无钱请郎中买好药,这病根也就落下成了顽疾,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的大汗淋淋,可也没见到爷爷口中那位大将军拉扯一把。
大年三十放眼望去炊烟袅袅,唯独他们家吃糠咽菜,甚至连一点荤腥都见不着,更不用说那香喷喷的饺子。
萧北芝脸色阴沉,不耐烦的打断爷爷接下来的说教:“咱们家无米无粮时可曾见过那位大将军忧心,你为了保护大将军成了这幅鬼模样也没见大将军前来慰问,若非这些年你那老战友救济,咱爷俩早就饿死街头了,我读书是不想再饿肚子,你以为我想读书识字,你孙子出去给人扛麻袋都没人要,还不是因为这条腿,只要能够识字就可以代人写书信,挣的钱虽少,可能解决当下温饱!”
“咱们萧家,一残一死,可锅里的米却越来越少,当年我娘要你给老将军写一封信救济救济咱们家,你以死相逼,说啥都不肯,说什么咱有手有脚饿不死,可知道我娘一个妇道人家操劳碎心,你可有看过一眼?爷爷,咱家也算为国出过力尽过忠了,可你也得低头瞧一瞧我们这些人吧?”
老萧头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长叹一声,笑道“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们娘俩了,你娘是个好样的,爷爷不这么做他能狠下心离开嘛?今个咱们爷孙俩借许小子的光喝一杯?”
萧北芝嘴唇轻颤,抬手接过爷爷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
许南烛自始至一言未发,或许也只有酒醉迷离时萧老头才能感受到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着,平庸青田,谁甘愿碌碌无闻死于荒野而无人问津,豪气万丈上马搏杀,垂老迟暮时的无用等死,日夜连绵如那水滴磨石,痛彻心扉。
萧北芝双眼微红倒了一碗酒递到爷爷掌心,缓缓的说道:“爷爷,我们都没怪过你,也知道你是不想跟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去争那份棺材本,爹走时我还年幼,你动用自己的棺材本让爹入土为安,孙儿都记在心里,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孙儿连给你买棺材的钱都没有,你可有为你自己想过,为家里念过,哪怕半分也好呀。”
萧老头侧头偷偷抹了把眼泪,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念叨着爷爷,有这份心就够了啊....老头子我侥幸能够活下来也都是那群老哥哥舍了性命把我推了出来,你说我哪有脸去找大将军讨要那些救济的钱粮啊,每当夜深人静那些熟悉的脸庞都像是印在我脑子里不断的在我眼前闪过,开不得这个口啊。”
“今个咱们爷孙俩也算是一酒解千愁,一醉笑春风啊,以后这酒爷爷也不喝了,咱们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成不?”
一酒解不了千愁,一醉笑看不到春风,这是萧北芝每天都在爷爷耳畔念叨最多的两句,想来是老爷子记不全才索性说了个半解。
萧北芝抿了一把辛酸泪,重重的点点头道,“行,听爷爷的。”
萧老头哈哈一笑,用筷子夹起一块鸭腿递到许小子碗里,道了句:“吃,都坐下吃,今个最后一顿酒得喝开心喽。”
酒足饭饱之后,许南烛和楚夜星一前一后走出篱笆小院。
萧北芝一瘸一拐奔跑到门口前相送,“许小子,等哪天我游走江湖,你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酒宴!”
许南烛没有回头抬臂摆手算是回应,“行,有骨气,要是你哪日真闯出一些名堂,莫说一顿酒宴,十顿八顿都成!”
萧北芝注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生向往,直至那两道人影小如蚂蚁消失转角这才转身进了小院,与往常一样清扫着院内杂物。
下山的路可要比上山时轻松不少,许南烛双手交错负于脑后,嘴中叼着一根枯萎杂草的根茎。
临行前许南烛将身上的银子都留给了萧老头,当初外公杨直不愿袒露真实身份怕也是知晓萧老头这脾气,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外公所说‘千兵易得,一将难求说的都是狗屁,这将难道不是从小卒爬上来的?没有这些悍卒,你外公我充其量也就是个糟老头子。’
许南烛侧头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楚胖子,随口问道:“你说,按照杨直那老东西的能耐,这苏花魁的身份还能藏得住?”
楚胖子憨笑着解释道:“齐国皇后仁慈爱民,一位女子能够撑起半壁江山又有远见目光岂能不叫人敬佩,说她是一位女中豪杰也不为过,杨老将军能够大破齐国皇城比预计早了半年也多亏了这位贤良皇后。”
许南烛嘴角微微抽搐,讽刺道:“这贤良皇后也助纣为孽?”
楚夜星蹙眉想了想,点点头道:“倒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当时固守皇城也只是垂死挣扎,即便没有她相助,杨老将军也势必能大破皇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据我所知皇后大开城门是为向杨老将军提出两个要求,一、不得滥杀齐国子民,二、饶长公主一命!”
许南烛来了兴趣,原本还想再多问一些当年之事,可楚胖子反倒是摇头的哑口无言,显然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见殿下略微有些失望,楚胖子倒是将一些不确定的消息当做趣闻托盘而出了:“我听说齐国那位爱诗词歌赋的窝囊皇帝最后被杨老将军用书当柴给活活烧死了,那后宫三千佳丽祸水赐白绫几丈,不愿受辱者悬梁自尽,杨老将军骑马出齐国时身旁多了位小女娃,其它的就不清楚了....”
当年说杨直骑马入齐国皇城宛如蝗虫过境般的寸草不生,当朝皇帝宁死不屈被一剑刺死在大殿上,哀嚎哭喊声响彻云霄,整整三天三夜的大屠杀,遍地死尸,血浮千里而不绝,活脱脱的一幅人间炼狱图。
想来也是后世齐国子孙为了遮掩这难以示人的往事,煞费苦心的祸引东流。只要将杨直推倒风口浪尖那么隐藏在血尸浮屠背后的懦弱耻辱也都将成为悲壮奋勇,怪不得外公杨直打心眼里瞧不上齐国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死士,只觉得他们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