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翌日,大雪初霁,暖阳融融。
出门前,霍斯衍又仔细地把聘礼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一一搬上车。
霍远虽然还没完全把时差调过来,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到要帮忙去完成儿子的人生大事,比吃什么药都管用,喜色都飞上了眼角眉梢,就是太多年没穿正装了,总觉得有些别扭,不时地要去整理袖口和领子。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淼淼特地化了淡妆,她皮肤底子好,白里透红的,不用在上面花太多心思,主要就是描眉画唇,她抹口红的时候,霍斯衍进来了,她从镜子里看着他由远及近的身影,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感到莫名的羞赧。
男人停在她身后,微微弯腰,双手搭在她肩上,脸贴着她脸颊,从她手里拿过口红,翻来覆去地看,淼淼百分百确定,连签字笔和眼线笔都分不清的他,绝对看不出这支是y家最受欢迎的斩男色口红。
“这个颜色很好看,比上次的更适合你。”
嗯???
他居然还分得清口红的颜色?这倒是大大出乎淼淼的意料,她忍住笑意:“我以为你会跟我说,根据调查数据,全球有近百分之二十的女性因为涂口红患上癌症,淼淼,为了健康着想,你以后还是少用,尽量不要用口红吧。”
这是她爸的原话,她顺口拈来。
霍斯衍之前也担心过这个问题,但女孩子爱美是很正常的事,不能因噎废食,过去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使然,私底下他把淼淼所有的化妆品、护肤品都取了样品,拿去专业机构验过成分,查出某种成分含量超标的,就把对应的物品扔掉。
“怪不得我的隔离霜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不小心弄丢了。你还扔了什么?”
“好像还有一瓶……”霍斯衍也记不清那是什么了,描述着它瓶子的形状和颜色,淼淼有印象了,“哦,那是我的面霜。”
面霜的作用是给肌肤提供营养,在表面形成薄膜锁住水分,一般少量含有国际允许添加的矿物油,它是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霍斯衍丢掉那瓶面霜就是因为它含有的矿物油量超标了。
“其他的都没问题吧?”
“嗯。”
淼淼放下心来,有些感慨,那些化妆品、护肤品大多都是在专柜买的,有些是她妈妈到国外出差顺便带回来的,没想到质量上也会不过关。
她再看看镜子,唇色均匀了,看起来很饱满,也显气色:“我好了。”
霍斯衍拿起一旁的羽绒服给她穿上:“‘走吧。’”
盛安公馆离淼淼家不远,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谢戚明和安榕贞早就在家里等着了,谢南徵也特意调休,一大早冒着寒冷过来,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齐齐从屋里走出。
淼淼率先推开车门跳下来:“爸爸妈妈,哥,你怎么也来了!”
谢南徵看着她:“来蹭饭。”
淼淼歪头一笑。
随后下车的霍斯衍也和他们打招呼,霍远太久没和陌生人交际了,难免局促拘谨,没想到他的脚刚沾上地,一双温厚有力的大手就握了上来,他略怔后,抬头,看到一张满是笑意的脸,猜测这应该就是淼淼的父亲了。
果然,对方一开口就是:“亲家。”
“大老远回来一趟,辛苦了。”
霍远被谢戚明的热情感染,心情也跟着轻松几分,只是,他性子极度慢热,亲家两个字怎么都没办法很自然地说出口,只好握紧了谢戚明的手:“不辛苦的。”
“外边冷,进去吧。”
客厅里。
桌上摆满了水果和点心,谢戚明忙着煮水泡茶,安榕贞坐在一旁和他们聊天,聊的话题都是很家常的,每个人都能说上一两句话,气氛底子打好了,等茶香氤氲,便可以直入正题了。
霍斯衍拿出聘礼清单,请未来岳父岳母过目。
夫妻俩接过来,一样一样仔细地看。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什么最好的都要给她,嫁妆的丰厚程度是普通人家难以想象的,除了钱和首饰外,陪嫁的还有公司股份和十六处的房产、商铺。
霍斯衍准备的聘礼和嫁妆相比,当然只多不少,但又不会显得过分夸张,安榕贞便知道他在上面也是下足了心思,就更加满意了。
这个环节顺利过了。
接下来就要正式商量婚事了。
安榕贞问:“斯衍,淼淼,你们有什么想法?”
淼淼的心已经飘到云端去了,唇角怎么都控制不住,不停地弯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都行啊。”
安榕贞不指望女儿了,看向霍斯衍,他略微沉吟道:“婚房准备重新装修,婚礼的话也需要时间筹备,我打算和淼淼先去把证领了。”
安榕贞和谢戚明交换了个眼神,显然这是符合他们预先设想的,她赞同地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谢戚明接上去说:“关于婚礼,我觉得……”
谢南徵在旁边听他们商量着婚礼细节,又看看对面的淼淼和霍斯衍,神色若有所思,手里的茶水一口没喝,已经凉透,他把杯子放回桌上,后知后觉先前捏得太紧,指节发白,他松动手指。
淼淼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谢南徵摇头笑了笑。
淼淼耸耸肩,收回视线,继续听三位长辈和霍斯衍说话,时不时地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一个上午过去,关于婚礼的话题还没收尾,于是大家吃过饭再继续商量,等商量妥协,双方都满意了,窗外天色又悄悄地暗了,禁不住亲家和亲家母的盛情,霍远又留下来吃了晚饭才回盛安公馆。
淼淼跟霍斯衍明天还要上班,两人则是回了产业园的公寓。
她瘫在沙发上,抱住抱枕,长叹一声:“没想到婚礼会这么麻烦。”
“还好。”只是前期准备工作比较繁琐复杂。
“我梦见过和你举行婚礼的场景,就在你回国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淼淼大概描述了一下梦的内容:“现在想想,原来是预知梦呢。”
“不过,在梦里我还没看清你的脸,就被我妈叫醒了。”
“嘿嘿,没关系,以后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还可以又亲又摸。
“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做过关于我的梦。”
霍斯衍别有深意地笑了:“有。”
“什么样的?”
半晌没听到他回答,淼淼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你你你……”扑上去就是一顿揍。
霍斯衍稳稳地接住她的投怀送抱,好好地享受了一番温香软玉,把她抱坐在腿上,额头抵额头,彼此呼吸交融,他压低声音问:“老婆,想哪天去领证?”
那也算是新婚之夜呢。
淼淼想了想:“等我亲戚走了之后?”
今晚刚好是平安夜,再过两天就是二十六号,她提议:“要不我们三十一号,年末的最后一天去吧。”
霍斯衍再次亲上她的唇:“好。”
那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尘埃落定。
淼淼早早洗漱好爬上床,本想着跟小乔、龙赢赢分享喜讯,可实在太累了,她刚躺下就被睡意抓去和周公下棋了。
霍斯衍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他把卧室大灯关掉,灯光暗掉的那一瞬间,床头桌上,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走过去一看,是谢南徵发来的微信,问他有没有空出来喝一杯。
以霍斯衍对谢南徵的了解,这么晚了找他,肯定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
半个小时后,他按照谢南徵发来的定位,来到产业园附近的小公园。
月光下,雪地泛着清冷的光,坐在长椅上的谢南徵,脸色看起来格外凝重,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了。”
霍斯衍接住他丢过来的一罐啤酒。
“什么事?”
“先喝酒,暖暖身子。”
谢南徵拿起喝了一半的啤酒隔空和他碰了碰,仰头喝光,一个用力,罐子捏扁,他看着前方堆满落雪的树,眉头紧皱,心底一声声地叹息。
他犹豫过很久很久。
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来煞风景,可三番几次的深思熟虑后,他还是觉得很有必要让霍斯衍知道当年的真相。
这个恶人必须要由他来做,才能让淼淼真正放下心结,幸福快乐地开始新的生活。
霍斯衍喝了两口啤酒,喉中发涩,似乎已有某种不太好的预感,越发地面沉如水,安静等着他开口。
风从两人之间呼啸着吹过去,衣摆翻飞,谢南徵交握着发红的双手:“七年前,十月十六日,你是不是在a市?”
“是。”霍斯衍很肯定地回答。他清楚地记得,那次是送母亲的骨灰回国,处理完后事,没有久留,第二天就飞回美国了,谢南徵说的那天,刚好是他在a市转机的日子。
谢南徵又开了一罐啤酒,咕咚灌下,抹抹嘴:“那天,淼淼在去a市机场的路上,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才醒过来。”
这些话字字如利刃,捅向霍斯衍心口,刹那间,月光消失了,树木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浓稠夜色,他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像极了深渊底下绝望的困兽,声音低哑得骇人:“你说什么?”
“没有人知道原本应该在教室里好好上课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机场,听到她出事的消息,我是第一个赶去医院的,当时她浑身是血……医生从她紧握的手心里取出一团浸满血的纸。”
“上面的字迹大部分模糊了,依稀能辨认的也就只有几个字,其中一个是,”谢南徵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望向头顶上漆黑的夜空,“衍。”
“她是为我而去的。”巨大酸楚和疼痛席卷而来,霍斯衍弯下腰去,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支零破碎地又重复一遍,“她是……为我……去的。”
那时事态紧急,谢南徵也没往深里想,后来知道淼淼和霍斯衍高中时的过往,那个“衍”字就有了明确的指向,从此便如同一根刺般附着在他心底。
他一直在等,等淼淼主动跟霍斯衍说,可她没有。
谢南徵也希望这一页如她所愿那样只要不再提起就能翻篇,可那张纸还保留在她妈妈手里,万一将来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呢?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用道理去讲清楚的,因为它对牵涉到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很不公平。
然而,逃避问题并不能使它得到解决,反而可能会变得更糟糕。
夜深了。
谢南徵已经离去,只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霍斯衍独自坐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路灯冷清地照着他孤单的影子。
不知坐了多久后,他拖着僵硬的双腿沿来时的路走回去,整个人是麻木的,一颗心早就被掏出来,在雪地里不知滚了几遭,疼得数次跪下去,又撑着站起来,往前走……
跌跌撞撞,将近一千米的路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回到了公寓。
急急忙忙地开门,关门,进卧室,脱掉满是寒意的外套和长裤,直接把淼淼连着被子一同抱住,他抱得那么用力,双手双脚都缠上去,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淼淼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推了推他:“阿衍,我快透不过气了。”
他松了松手,但还是抱得很紧,头埋在她脖颈间,呼吸濡湿又急促,心跳咚咚咚地撞着她手臂。
淼淼睡得熟,不知道他出去和谢南徵见过面,又回来了,她感到疑惑不已,这是怎么了?
想到差点儿永远地失去她,霍斯衍就心痛如绞,无法言语,难以想象这些年她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甚至为了维护他,一直守着那个秘密,如果不是谢南徵,他坚信自己这辈子都别想从她那里知道真相。
傻姑娘。
这颗心早已满满都是你,你还想让我怎么爱你,怎么心疼你?
淼淼感觉到他身体线条绷得很紧,接着,又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脖子滑落,意识到那是什么,她猛地一惊,往他的脸摸去,湿漉漉的,失声喊道:“阿衍!……”
“淼淼,”霍斯衍哑声唤她名字,带着浓浓的鼻音,又透着不容拒绝,“等天亮后,我们去民政局登记。”
他不能再等了,一天都等不了了,他不能接受也不能容许哪怕一丝一毫的变故发生,他必须立刻跟她结婚。
至于她爸妈那边,登记完他会去坦白,要打要骂,要怎么样都行。
总之,他要先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