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者,其心诡诈,目如鹰隼,辄能指最要也,与其人言,须慎之又慎。”
李斯的心里,此时浮现这么一段话。
沙丘之变时,赵高对自己提出了三个致命问题,招招中软肋。
如今赵高又用同样的招数,点出最关键的问题,让李斯不得不为其所驱使。
站在台阶上的李斯,看着广场一堆还在讨论的儒生,长叹一口气:“吾尊为相又何妨?尚得为一内官使之,愤兮,恨兮!”
说完,李斯就朝儒生们走去。
殿内,嬴政的灵柩前跪伏着十几个儿女,皇子有胡亥、公子高、将闾等人,皇女有荣禄、阴曼、季曼、晨曦等十一位公主。
除了远在戍边的扶苏,还有四位皇子皇女未到此叩灵,原因是他们四人最近都死于非命,有被蛇咬死的、不慎坠水溺亡的。
短短几天内死了四位皇嗣,如此诡异现象,让满朝文武腹诽不断,也让皇子们胆战心惊。
就算再怎么不通历史之人,也能把这件事联跟胡亥联想到一起?
顿时间,那些皇嗣的老师纷纷提出告老还乡,或者干脆在家装病,以避风头。
坐立不安的皇嗣们开始私下联合起来,不管是保命还是另寻办法,总之绝不能坐以待毙,譬如将闾。
借着解手的功夫,将闾向季曼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悄悄来到后殿。
“三哥,胡亥欲将我等除之后快?昨日进宫路上,竟有人在小妹车撵藏毒蛇,可怜跟了我十年的侍女,用命替我挡下这一劫,呜呜…”
将闾左右环顾四周之后,才开口说道:“为兄何尝不是?昨晩半夜,刺客突然潜入府邸,欲将我刺死于睡梦之中,好在被侍卫发觉。那刺客见逃生无望,竟然当场自刎,临死还说自己是六国余孽。哼哼!我看不过是赵高派来的死士。”
季曼道:“三哥,不如咱们逃吧?”
将闾听后苦笑一声:“往哪逃?现在整个咸阳城被赵高的党羽把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随后将闾脸色微变,掐住季曼的手腕,狠狠地说道:“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凭什么痴儿胡亥能即位?七妹,你速速将事情告于夫家,让他们把镇守巴蜀两郡的五万秦军悄悄调回京畿。”
季曼发出一声惊呼:“三哥这是自保?还是要夺位?”
将闾冷冷道:“不错,大秦只有在我手上,才能延续六世余烈之遗风,大哥扶苏妇人之仁,二哥胆小怕事,也只有我将闾,才是大秦最合格的继承者。七妹,请你务必助为兄一次。”
季曼沉吟许久,才下定决心:“好,还望三哥成功之后,不要忘了小妹的功劳。”
兄妹两人走后,屏风后面慢悠悠地走出一个宦官,他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身影没入阴暗的宫殿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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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门。
一队排成长龙的贩夫走卒、信使游缴,正在城门之下,接受城门官兵的审查。
一个大嗓门的百夫长向进城的人喊道:“左丞相有令,近日六国余孽混迹在城中。但凡进城者,无论黔首还是官家,十天之内,一律不得出城,尔等听清楚了吗?”
混在进城队伍里的嬴瑞等人,听了之后互相交换眼色,随后尽量装作不认识彼此。
穿过城门洞之后,赢瑞和杨奋等人快速散开,遍布在城中各处。
杨奋首先以信使的身份,来到了当朝右丞相冯去疾的府邸,将信件交与了看门仆人,随后就去了郎中令麾下的谒者衙门报到。
去往途中,杨奋发觉自从在冯家送完信件之后,就被人悄悄跟踪,一直到谒者衙门之后,才被跟踪者解除了嫌疑。
化身为贩枣的蒙颖和嬴瑞两人,挑着扁担跟在杨硕身后。
老杨不愧是个老成精的人物,能把一个市井贩夫的角色演得活灵活现,无论是吆喝叫卖,还是讨价还价,在嬴瑞看来,老家伙的演技可比后世的大多数演员强多了。
这时,杨奋向摊位走来,装模作样地挑了几颗枣,然后向三人低声道:“信送达,有人跟踪。”
说完付给杨硕一枚秦半两,往怀里揣了一把枣,边啃边走。
第二天,枣摊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他身姿矫健,步伐沉稳,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此人乃冯去疾的家臣。
家臣没有买枣,指着嬴瑞向杨硕说道:“老丈可卖小儿否?”
杨硕回道:“三百钱,不可讨价。”
家臣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钱,交与杨硕,说道:“为仆十年,随我回去立契。”
三人收了摊,匆匆跟着家臣来到了冯家府邸。
杨硕和蒙颖走后,就留嬴瑞一人呆在偌大的冯家。
这时候家臣将嬴瑞引到内府,来到一间豪华的厅堂。
堂内,一位灰白胡须的老者,看见嬴瑞时,第一反应是发出一声惊呼:“你竟然还活着?”
嬴瑞上前施礼道:“好叫右相得知,小子命大,诈死骗过赵高党羽,才得以从其魔爪逃脱。”
冯去疾颔首赞道:“呵呵,不愧是神童公子瑞也,坐吧。”
坐定之后,家臣奉上茶水,嬴瑞还没抿过一口,便站起身来,又向冯去疾施礼道:“右相,因家父不便露面,小子冒昧,替父前来与右相商讨对策,还请左相莫要见怪。”
冯去疾见嬴瑞礼数周到,脸色和蔼了不少,抬手虚扶:“今情异,老夫善知,说说吧。你冒死潜入咸阳,到底所谓何事?”
嬴瑞又道:“瑞前来见冯相,有三事相告。”
“噢!说来听听。”
“一,我皇祖乃是七月上旬在沙丘巡游途中暴毙,绝非到了京畿之后才驾崩。”
“二,皇祖临薨之前,本意传位于家父扶苏,诏书却被赵高留中不发。”
“三,赵高私下说服胡亥即位、李斯伙同,三人暗中篡改遗诏。”
“如今,据我这些天所得消息,胡亥赵高二人,为扫清障碍,已将瑞的四位叔父姑母暗中害死。”
冯去疾听后脸色微变,问道:“你如何得知陛下病薨于沙丘?你又如何得知,遗诏被篡改?”
熟知历史的嬴瑞,前世又阅读过“沙丘之变”这段历史的各种推断,应付起冯去疾的提问,当然手到擒来。
只听他侃侃而谈:“请冯相不妨想想,皇祖为何传位于末子胡亥?就算帝心独断,又将历朝历代嫡长子继位的礼制置于何处,且此事可曾与冯相等诸位大臣议过?此乃疑点一也。
冯相如若阅过皇祖《起居录》,便得知巡游队伍至平原津时,陛下为何突然胃口大开,竟能食鲍百斤?这可是将薨之人所为也?此乃疑点二也。
李相素来与赵高不曾往来,为何近日两人频频多有交耳,瑞还从儒士口中得知,李相甚至反对九天停灵之仪,行此举之前曾与赵高交谈。因此有人推断,赵高何德何能?竟能让丞相为其驱使之?此乃疑点三也。八壹中文網
冯相如若见过陛下遗体,便可知其腐烂程度已有两月之态,无须忤作验尸,便可知陛下具体薨期。此乃疑点四也。
瑞之叔父姑母无故被害,如果胡亥得位正,何须下此狠手?此乃疑点五也。”
分析完毕,嬴瑞又施礼问道:“冯相,瑞之所论,是否合情合理?”
冯去疾听了之后,心里暗暗吃惊,虽然还没去一一验证,但嬴瑞所述,怎么听起来都是真相?
“勿扯开言,你且先回答老夫,是如何得知如此隐秘之事?”
嬴瑞刚才那一套说辞,确实很想把事件的注意力转移到嬴政驾崩之事上,无奈冯去疾姜还是老的辣,岂是那么好忽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