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
此地距离阿房宫仅有不到五十里,距离始皇陵不到六十里。
自从嬴瑞来到这里居住之后,便将这片土地命名为“上林苑”。
太子爷入住的行宫,乃长信候嫪毐所建。当年嫪毐获得太后赵姬宠爱,便将上林苑作为封地赐给了嫪毐。
而嫪毐本是一介江湖杂耍郎,出身卑微。因“器大”被吕不韦所闻,遂献给正处在如狼似虎之年的太后。飞黄腾达之后,嫪毐愈加穷奢极欲,将自己的宛囿建得富丽堂皇。
不料某天,嫪毐与大臣作乐,饮酒后失言,说出自己乃秦王假父。秦王嬴政听到消息,愤怒异常,当下密令调查虚实。后来得到密报,说嫪毐本不是阉人,却与太后有通奸且生子的丑事。
嫪毐在事情泄露后盗取太后和秦王的御玺,调动县卒和宫卫士卒宫骑,攻击秦王所居的蕲年宫。秦王命相国昌平君和昌文君发动咸阳士卒攻打嫪毐,战于咸阳。
嫪毐大败,被夷三族,嫪毐及其党羽均被五马分尸。赵姬与嫪毐的两个年幼的儿子也被套进麻袋,活活摔死。赵姬得以免死,被逐出咸阳。
自嫪毐被诛后,封地食邑被夺,豪宅宛囿刚建好,还没来得及住,也被查封了。
今日是太子乔迁之喜,百官纷纷遣人前来送礼。对于百官的讨好行为,嬴瑞照单全收,完全不客气。
“太子此举甚妥?”杨硕一身白色衣袍打扮,三缕长须飘逸,手里把玩着一件西周时期的翡翠。
“少傅,此话怎讲?”
“太子明知百官是刻意讨好,以微臣对太子的了解,太子并非弄虚客套之人。一般人受此重礼,肯定会故作推辞。然,太子却反其道而行。哈哈哈…妙哉妙哉!”
“孤认为,以孤现在的太子身份,若是故作推辞,或者直接推辞,反倒会令人觉得孤清高,难以接近。今后在朝堂上要想有所作为,恐怕会屡屡受阻。”
“确实如此,但凡蝇苟之辈,往往不具真才实干,才会行讨好之举。”
“皆是一群墙头草而已,倘若孤失宠,或陛下另有皇嗣,焉有今日厚礼可收?”
“太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解,微臣亦无藏掖再教太子!”
“先生过谦了,照似这般,我俩论政事、谈世故,亦是互通也。”
“恕微臣直言,眼下太子麾下,人才薄弱,如若朝堂有变,恐太子诏令不达。”
嬴瑞闻言眉头紧锁,虽然杨硕说得太含蓄,但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尤其他最后一句话,特别用了个“诏”字,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叫诏。
杨硕所表达的深层意思,就是现在我们势单力薄,朝堂没有一个是自己人。如果扶苏驾崩,嬴瑞登基,到时候皇帝年幼,肯定会被大臣所架空。
同时也向嬴瑞传达另一层意思,太子爷您得抓紧招聘、组建团队了。
“先生可有贤才举荐?”
“李通古如何?”
“先生这是开孤的玩笑?”
“不敢,李斯确实有大才,若得他相助,收编他麾下官员,微臣敢保证,太子立马就可以在朝堂上,竖起一面大旗。”现在的杨硕一改刚才戏谑的态度,严肃地说道。
嬴瑞苦笑一声:“先生,您可知,孤已和冯去疾达成交易。”
杨硕听后秒懂,故而试探性问道:“可是让殿下,将来娶他的孙女?”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一猜即中。”
杨硕一脸苦笑道:“殿下千方百计助陛下继位,与朝中重臣达成交易,以致现在受制于人,也是在所难免。哎!不过还好,陛下和殿下都还年轻,再过二十年,准能熬死那冯去疾,到时朝堂之上,便是皇权至上。”
趁杨硕没看见,嬴瑞翻了个白眼,如果真要等个二三十年才能彻底掌控朝堂,那还玩个屁呀?
知道杨硕这个老顽童在调皮,嬴瑞便向他说道:“先生,孤向你说说想法。”
“愿闻其详。”
“以往,朝堂上分为三股势力,以先帝和李斯为主,他们主张商君之法,实行郡县制。另一股,以陛下和淳于越一干百家博士为主,他们主张恢复分封制。剩下最后一股,则是冯去疾和嬴氏宗亲,他们虽然表面上两不相帮,但实际上更倾向于分封。当然,若是分封党处于劣势,他们则会倒向郡县一方。”
杨硕不禁问道:“那殿下主张哪种法制?”
嬴瑞正色道:“郡县制。”
“可如今,李斯失势,请辞在府,郡县劣势呀!陛下又对淳于越过于信赖,微臣恐怕太子的主张,不得安然实施,反而会因此和陛下愈加疏远,请太子三思!”
听了杨硕这番话,嬴瑞并无半点改变主意的念头,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观。
“自商君变法以来,我大秦国力日益强大。耕,使百姓免遭饥寒之苦。战,使我大秦锐士战力天下无双。法,令我大秦境内安宁,百姓皆是路不拾遗,人人做到见义勇为,方才使盗匪纷纷缴械下山。这些都是受益于商君之法。
昔年,商鞅被处死,当时嬴氏宗亲乃至朝臣百官,都在呐喊废除新制。然,秦惠文王却对众人说:商君之法,乃富国强兵之法,不但不废之,还要遵之。先生早年游历列国,应知他国是何情况?”
“每逢大灾大旱,饿殍遍野。山林盗贼四起,官吏皆为受贿之徒。”
“这都是分封旧制之祸,诸侯割据,天子政令不达,士人皆视百姓为奴,肆意剥削。因此,孤不但要遵商君之法,还要彻底实行郡县之制,集权于君主,方能把控各州郡,使天下国泰民安。
郡县之成效,虽短期不得易见,但孤相信,假以时日,天下必将因郡县制,迈入一个全新时代。为此,即便前方道路坎坷,孤也要让父皇实行郡县制。”
杨硕怔怔的看着嬴瑞,仿佛眼前这个人的年龄,拥有几十年人生经历一般的存在,这哪是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志向?
“杨硕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助殿下达成所愿。”说完纳头便拜。
“先生请起。”
“眼下李斯已离朝堂,我等如贸然拉拢,恐遭其他政党打击。为今之计,只有暗中拉拢,再徐徐图之,才能保住郡县之制不被废掉。”
“先生,眼下孤倒有一人,想将其收于麾下。”
“谁?”
“此人就在府中。”
“章邯。”
“正是。”
“并非微臣泼冷水,此人谨慎寡言,且不喜世故来往,亦是无派无党不争之辈,殿下欲将其收于麾下,恐怕有点难。”
“正因如此,这类人才是真才实学。我道是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先生,且看孤如何收服章邯。”
“哈哈哈…殿下作得好诗句,就让微臣见识一下神童手段。”
章邯,字少荣,现任九卿之一的少府,负责掌管皇室钱财和生活事务,简直是妥妥的皇室大管家。八壹中文網
此时的大管家,带着一群官吏,正跟在太子爷后面。
“孤要糯米石灰浆夯实地基、另外青砖每块大小不得低于一尺半、黑瓦需高岭土烧制...."
嬴瑞边走边说,后面的几个官吏,手持木牍毛笔,飞快的记录着。
“还有,请少府给孤调数万刑徒到此,另外再从关中各地,征集能工巧匠,孤要在秦川下建一座工坊,此乃工坊布局图,这就有劳少府了。”
章邯接过一张羊皮图纸,顿时间讶异。
上面所描绘的,简直是一座小型城池,围墙、住宅、库房、冶炼工坊、养殖厂、纺织工坊、手工坊一应俱全,几乎涵盖了大秦所有工业。
更加令章邯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嬴瑞这类皇室贵胄子弟,这个年纪本应呆在书屋里读书写字,或是喊上几个官二代,过着飞鹰走狗的纨绔生活。
可眼前这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太子爷,居然对建筑有这般了解。
“微臣遵命,这就去办。”章邯话不多说,领命而去。
章邯的办事效率很快,次日就调来了三万脸上刺字的骊山刑徒。
“禀太子,微臣已调来刑徒,这就开始动工。”
“少府办事稳妥高效,孤甚为钦佩。”
“太子,微臣斗胆直言,为了不耽误工期,这工坊地基,微臣就先让刑徒们先行开工,只是还请太子为微臣提供一份用料清单,好让微臣去调度。”
“所需建材用料,少府尽管去调度便是,尽量做到多多益善便罢,何须再向孤索要清单?”
章邯心底已有些不悦,心中暗道:果然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
“太子有所不知,自陛下颁布诏令以来,除了长城和始皇陵还在修建外,我大秦目前其他大型工程已经暂停。为此,除了关中,各地窑坊、砖坊也跟着停工,便造成了目前工料有限,臣不得不精打细算。”
“少府这倒是为难孤了。”
章邯心底暗骂一声,明明是你太子爷抛问题给我,怎么叫为难了?是你为难我差不多,随后就听见嬴瑞更加过分的命令。
“章爱卿,清单孤没有,至于建坊所需用才,卿等自行慢慢清算便是。”
章邯咬牙,只能抱拳说道:”臣遵命。”
离开工地之后,嬴瑞和杨硕策马在上林苑周边巡视。
“太子,您这求贤手段可是让微臣闻所未闻啊?”
嬴瑞知道杨硕什么意思,也故意卖着关子问道:“有何不可?”
“须知当年,周武王请姜太公出山时,可是低三下四,整整求见了太公三回,太公才答应出山辅佐。反观太子今日所为,在常人眼中,这不叫求贤,而是驱贤。”
“先生莫要笑话孤了。”
“哈哈哈,太子所为,反其道而行之,倒叫臣好生期待。”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处农家麦田。
嬴瑞翻身下马,从田里拔起一根麦穗,细细观察起来。
没想到的是,秦朝时期的小麦长得非常不乐观,穗子上面的颗粒很少,几乎接近原始种,要知道早期的麦子,麦穗上面只有一粒麦子。究其原因,也许是华夏百姓对麦子的培育不够重视。
随后,嬴瑞给予老农补偿,让部下去麦田里,挑选颗粒最饱满、数量最多的麦子,他打算带回去培育。
少府台这边,即便已经到了夜晚,章邯还在挑灯夜战,下面的官吏也跟着在加班加点。
次日,当章邯顶着两只熊猫眼,来到工地视察时,就被杨奋叫住了。
“章少府,太子有请。”
章邯来到太子府,就看见嬴瑞正在摆弄一个木头方框,框里还有一排排石头珠子。
“章少府来了,赐座。”
“章邯谢过太子。”
“章少府,孤找你来,亦知彼之辛劳。因此,从昨日开始,孤便命人造了这算盘,用来减缓少府繁务。”
说完,命人把算盘放在章邯的案几上。
随后,由杨硕当面给章邯演示了一遍,并且非常贴心地送上一本《算盘口诀》。
章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本繁杂的账目,就在算盘的帮助下,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算得明明白白。要知道昨晚他可是用“算筹”(东汉之前的计算工具,也是算盘的前身)整整算了一天,还没把建材清单算完。
“真乃神器也,微臣叩谢太子。”
“有劳少府替孤,先抓紧建一座工坊,这是孤所需之物。”
半个月后,一座崭新的工坊拔地而起。
除了嬴瑞一干亲信外,没人知道这座工坊要用来干嘛?众人不免开始猜测,每天大量的木头、竹子往里面送,到底是作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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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夷宮。
“臣淳于越,叩见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太傅平身,找朕何事?”
“启禀陛下,太子毫无礼法,不思功课,整日混迹工坊,与工匠共处,此举有失贵胄之仪。臣恳请陛下,要多多约束太子。”
“竟有此事?韩谈,派人前去打听一下。”
一个时辰过后,韩谈回来禀报。
“陛下,果真如此。太子近日,在太子府周围大兴土木,还到处征调工匠。”
“是朕忙于朝政,疏忽太子的管教了。”
淳于越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说道:“陛下,应责令太子,停止这般胡闹之举,并立马诏进宫训责。”
韩谈眼神闪过一丝异样,接着补充说道:“陛下,奴才方才还听说,太子最近造出一件神物,深受各位文臣、文吏喜爱,听说此物叫做算盘,比那算筹好用许多。”
淳于越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堂堂太子,不习儒家经典,岂能干起工匠勾当,实在大失体统。”
扶苏也没有完全附和淳于越的话,只是淡淡说道:“让太傅操心了,朕先召太子进宫,问问他到底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