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作乱非舞阳之过也,且已囚至二十载,其父虽有过亦抵之。”
“秦以儒孝治民风,舞阳夫人乃朕之母,当以复之尊号,以尽朕之孝心,以安天下民心。”
“朕崩后,诸卿致敬诏之,拥舞阳为后…”
说完最后一句话。
扶苏仿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整个人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感官也在渐渐消失。
在闭上眼之前,忽然听到晨曦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皇兄,你醒醒…”
“皇兄您听,是侄儿来了。”
“是侄儿带着母后来了…”
闻言扶苏不甘心现在就长眠。
那种盼望见到至亲的强烈意志,使他恢复了些意识。
耳边刚好就听到殿外传来嬴瑞的呐喊声。
微微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依稀能看见殿门那边出现嬴瑞的身影,还有那个朝思暮想的母亲跟他在身侧,两人正快步向自己奔来。
扶苏露出一抹幸福又灿烂的笑:
“母后,您来了…”
言毕,眼帘一闭,脑袋一歪,就靠在晨曦的肩膀上。
晨曦忽然感到肩头一沉,连忙拍了拍扶苏,又把他摇了摇。
这次,她再也叫不醒皇兄了。
那个从小宠爱自己的皇兄,已经走了!
霎时间,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一声高分贝的凄厉哭喊,响彻大殿。
“皇兄~”
刚跨进殿里的嬴瑞和芈华,听到这声凄厉的哭喊,两人都同时一愣。
只见栎阳和晨曦,一起抱着扶苏在失声痛哭。
见到此幕,嬴瑞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板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芈华身躯颤抖不止,慢慢向前挪步,还没走到扶苏跟前。
晨曦跪着爬过来,把脑袋埋进她的腹部,双手把母后紧紧环抱住。
嘴里哭着说:“母后,皇兄走了…皇兄还没来得及跟母后团聚,就走了…”
“儿臣…儿臣现在的心里好痛…”
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时的芈华何曾不是心如刀绞,但她还是坚强的安慰道:“晨曦莫哭,娘亲至少还有你在…”
忽然,殿里响起一阵捶地板的声音。
三公扭头望去,就看见太子把头伏在地上。
拳头不停的在捶击地板。
虽然嬴瑞没有哭喊出声音,但心里早就歇斯底里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不能再快点…”
“再快点,大家的心愿就达成了。”
本来从赵苏手中抢回遗诏,半个月之内回到咸阳,就能让芈华和扶苏早点团聚。
说不定扶苏一高兴之下,还能活多一段时间。
谁知道,将闾却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
不止让扶苏提前驾崩,还把自己的计划和心愿全部打破。
此刻,嬴瑞心里把将闾恨得咬牙切齿。
还有赵苏,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把遗诏带走,怎会有今日的悲剧?
还有叔孙通这个老贼,他不止害死武昧,还怂恿将闾造反,简直是罪大恶极。
这短短的一个月,嬴瑞就失去了两个最亲密的人。
饶是他两世为人,拥有过人的心理素质,也遭不住这样的精神打击。
眼看嬴瑞还在不停捶地板,韩谈看不下去了,正要跑过来阻拦。
却发现太子突然身子一歪,昏迷了过去。
“哎呀!太医令快来瞧瞧,太子晕过去了。”
……………
少顷。
太医令从偏殿中走出来。
三公一同上前两步把他围住。
冯去疾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所患何疾?”
太医令一脸轻松的说道:“回丞相,殿下无碍,只是伤了心神,一时昏迷过去,下官已为殿下施针服药,相信再过不久就能醒来。”
闻言,冯去疾和冯劫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一丝窃喜和庆幸。
前不久冯去疾私下问过冯媛。
得知嬴瑞在新婚之夜跑了,压根没洞房。
老冯心想自己的孙女都还没怀上龙胎,要是嬴瑞出点什么事。
那下一任的皇帝,可就不是他们冯家的外孙来继承了。
如今扶苏已经驾崩,嬴瑞即将成为新皇。
冯去疾打从心里是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一旁的蒙毅,冷眼看着冯氏两兄弟,正在喜滋滋的对视着,心底产生一种极其厌恶的鄙夷。
当初要不是自己随嬴政巡游,嬴瑞迫不得已和冯去疾做交易,也轮不到你冯氏来揽这个从龙之功。
蒙毅是个严谨又特别讲规矩的人,自然见不惯冯氏在大丧期间还能笑得出来。
便出言提醒道:“先帝尸骨未寒,两位此时不宜这般高兴吧?若是被其他同僚看见,免不了要弹劾两句。”
一听这话。
冯去疾顿时老脸一红,冯劫则是表情僵住。
老冯尴尬说道:“太尉误会了,陛下刚刚驾崩,本相痛心疾首,正想哭又不能哭出来,憋在心里难受,表情忍不住怪异了些,故而让旁人以为是在笑。”
冯劫也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本官也是如此。”
蒙毅也不再搭理他们睁眼说瞎话,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候嬴瑞醒来。
此时偏殿里。
嬴瑞从昏迷中醒来。
待视线恢复清晰,便看见芈华正坐在床榻边上,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祖母,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芈华拍了拍嬴瑞的手背,说:“你父皇走得很安详,内侍正在为他收敛准备入椁。你刚刚心神受损,不易走动。等你歇息片刻,待会咱们再去看看他吧。”
嬴瑞在床榻换了个跪伏的姿势,痛心不已的说道:“父皇一直待孙儿不薄,甚至是百般恩宠。孙儿无论提什么,父皇都能答应。”
“如今却令父皇在驾崩前,不得与祖母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早知道会如此,就算遗诏没有找回,孙儿也应该早点让父皇和祖母相见。”
“孙儿实在不孝,实在罪该万死!”
芈华把他扶直起来,泪眼涟涟的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你也不用太自责。”
“要怪,只能怪祖母的命数不好。”
嬴瑞喃喃叹息道:“父皇对孙儿那般好,作为儿臣,却不能为父皇做些什么。”
“孙儿的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芈华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道:“听晨曦说,你父皇临终之前曾言,今后将由你来替他孝敬祖母。”
“孙儿已经为你父皇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就不必在感到愧疚了。”
听了芈华的开导,嬴瑞心底总算好受了一些。
又听芈华感慨万千的说:“你父皇之所以对你这么好,那是他一直未曾感受过父爱。”
“祖母听你姑姑提过诸多往事。”
“得知你父皇自小到大,先帝对他不是打就是骂,常常训斥你父皇迂腐不堪。”
“祖母虽然与你父皇离别二十多年,但深知你父皇的性子一点也没变,他是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至亲之人受半点苦。”
“正因为你父皇不曾尝过父爱,才把这份父爱给了孙儿。”
“就是不愿你像他有着一样的遭遇。”
说到这里,芈华就开始心疼起扶苏童年不幸的遭遇,忍不住掩面而泣。
这一次,需要安慰的人,倒是换成了她。
嬴瑞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开始耐心安慰起芈华。
被囚禁二十年,这么大的苦芈华都熬过来了,她早已不是柔弱的年轻姑娘。
很快就把情绪控制了下来。
祖孙互相安慰之间,就聊起扶苏一些欢快的往事。
两人似乎都明白,要是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对身心健康也不好。
“祖母,难道皇祖对父皇就没好过吗?”
“不,不是的。”
“其实先帝很看重你父皇。”
“孙儿可知道,你父皇的名字,可是先帝亲自取的。”
“那时候,祖母刚生下你父皇,先帝龙颜大悦,为了给你父皇取名字,那可是整日整夜的深思熟虑,甚至连奏折都不批了。”
“直到有一日,先帝来问祖母的名字,祖母就跟他说,祖母的名字乃是引用了《诗经·郑风》。”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于是,先帝就把你父皇的名字取为扶苏,便是希望你父皇如同山里的扶苏一般茂盛成长,也希望祖母像池里的荷花一直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