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蒙毅照常来到皇宫大门前，与百官等待入宫祭拜大行皇帝。
往日在宫门前排队的百官少了很多，他们现在还在灵台外面死谏。
宫门前的百姓反而是越来越多，尤其是东宫封邑的百姓，他们几乎是全家出动，还拉起醒目的横幅。
关中三郡，甚至还传出百姓集体游街，或者到府衙闹事的事件。
蒙毅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得去请示嬴瑞，召开一场廷议。
大家痛痛快快做个了断。
编钟声响起，皇宫大门开了。
冯去疾扭头瞥向蒙毅：“老夫原以为太尉会奉行先帝遗诏，拥立舞阳为后。”
“殊不知，太尉也是为了始皇帝的名声着想，毅然选择不奉诏行事。”
“太尉如此深明大义，不愧是我大秦忠臣义士。”
蒙毅撇过头，仅仅对老冯轻轻点头回应，并不回答。
老冯自讨没趣，悻悻然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此时，天色刚亮。
灵堂外面死谏的百官，已经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斗志昂扬。
个个跪得东倒西歪，更有甚者，岔开四肢仰呼呼大睡。
不过倒是有几个硬骨头。
自始至终跪得相当笔直，即便膝盖已经磨出血了，依然咬牙坚持着。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从他们冷汗直流的迹象来判断。
再跪下去估计得送医馆了。
三公到来，百官似乎有了主心骨。
当着三位大佬的面，发起了牢骚。
“百姓呼吁声愈演愈烈，下官家里这几日都被百姓堵着，赶走了一波，次日又来一波，简直烦不胜烦。”
“下官也是如此，每日出门，就要被百姓指指点点。下官行政二十年，何曾被如此对待过？”
“请丞相无论如何，今日务必要劝陛下收回成命。”
冯去疾向众人压了压手，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本相今日定会把诸位所请转奏殿下。”
这时，百官忽然出现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以为跪这里，就能搏个忠臣名声，好青史留名。”
“吾看你们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
跪在地上的官员扭头望去，原来是一群儒生昂着头，用鼻孔对着他们。
冯去疾闻言脸色瞬黑，这帮儒生在淳于越生前，就喜欢对自己的派系开炮。
如今淳于越死了，儒党势力大减。
他们还敢如此嚣张，谁给你们的勇气？
碍于身份，冯去疾并不发言，而是静静地看着儒生跟百官吵起来。
吵着吵着，俨然发展成撸起袖子，准备干架的节奏。
此时灵堂大门打开一条缝。
嬴瑞就站在门缝前像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心里各种邪恶念头一一浮现。
“很好，吵起来，就是这样。”
“还不打起来，儒生也太迂腐了，讲那么道理多，能服人吗？”
一旁的陈平见嬴瑞拳头握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加阴险。
不由得让陈平心里发毛：“陛下善恶兼具，帝辄须如此。”
“陛下，陛下…”
听到陈平呼唤，嬴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讲真，过了“大殓”之后，今日就有人开始称呼自己“陛下”。
嬴瑞实在没习惯过来。
“怎么了？”
陈平提醒道：“臣以为战火已经燃起，陛下该出面了。”
嬴瑞耸了耸眉头，回道：“说的也是，那咱们去当裁判。”
陈平讪笑道：“陛下自个去就好了，臣说不上话。”
嬴瑞剜了他一眼：“怕死的东西。”
正在争吵不休的百官。
忽闻寺人高喊：“陛下驾到。”
他们立刻偃旗息鼓。
下一刻，灵堂大门打开。
嬴瑞一身白衣，大步流星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和太监。
百官立刻退到御道两旁，按官阶大小排好队。
一同躬身高呼：“恭迎陛下。”
嬴瑞忍着膝盖的疼痛，加快几步走到御道中央站定。
怒目扫视了一圈，抬起手指着百官厉声指责：“你们，你们…”
“你们口口声声自诩忠君爱国。”
“看看你们都在做什么？”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不止不奉遗诏。”
“还在灵堂外面肆意吵闹，扰了先帝安息。”
“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忠君爱国的吗？”
“难道你们就是这样为人臣子的吗？”
一番劈头盖脸的质问下来，大部分官员都垂下羞愧的脑袋。
嬴瑞见状心里暗喜，占据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果然屡试不爽。
按照跟陈平商量好的剧本，继续声情并茂的说道：
“朕刚继任大统，政事不足，正需要诸位来辅佐。”
“而你们做第一件事，却联合起来驳斥始皇、先帝、还有朕的诏令。”
“匈奴盘踞塞外虎视眈眈。”
“十八路诸侯尚未平息，随时再次伐我大秦。”
“大秦本就有外患，如今你们要徒增内忧不成？”
“难道你们要让大秦三世而亡吗？”
说到这里，百官哗啦啦统统跪下。
齐声高喊：“陛下息怒。”
嬴瑞做了几个深呼吸，酝酿着情绪，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接着痛心疾首道：“朕身为赵氏子孙，自当奉行先辈遗诏。”
“此乃孝也。”
“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当尊始皇遗孀为后，以安天下民心。”
“此乃忠我社稷也。”
“众卿却要逼着朕，成为不忠不孝之人！”
“实在令朕心寒，令天下人心寒！”
这时，有耿直的官员走出来，跪在嬴瑞面前。
正义凛然的说道：“先帝以法治国，以儒治家。”
“册立舞阳夫人此等国之大事，怎可遵行儒家治家之法？”
嬴瑞问：“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面对新皇帝犀利的目光，这个官员丝毫不惧。
依旧挺直腰杆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按秦律，当年始皇帝本该赐死舞阳夫人。”
“然而始皇帝却瞒着全朝雪藏舞阳夫人。”
“如此包庇，等同犯法。”
“故而臣坚决不能奉诏。”
嬴瑞闻言眼皮一跳。
这人颇有几分海瑞风骨，性子倔得很，还言辞犀利，一下子就把嬴瑞从道德制高点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