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行宫大殿里。
嬴瑞看都不看伏跪在地上的淳于季一眼，而是面无表情看着手中两份由廷尉和御史呈递上来的奏折。
上面林林总总记录着淳于氏利用淳于越的名头，对“守丞尉”以下官吏的贿赂，又是如何跟这些中下层官吏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注：守丞尉，指的是郡守、郡丞、郡尉，州郡三巨头。）
其中淳于氏让齐鲁官吏干得最多的事，就是让官吏给他们的青楼窑房开绿道，又或者成为豪强和子钱家的保护伞，要么为田氏提供便利，在黑市卖起非法私盐。
以上无论哪一种，都是嬴瑞最痛恨、最想毁灭殆尽的罪恶勾当。
虽然淳于氏没有参与进去经营，但他们利用淳于越的名头干起牵桥搭路的行为，也间接成为了帮凶。
嬴瑞放下奏折，目光冷冷瞟向地板上缩成一只虾的淳于季。
“汝犯下诸多罪行，安有脸面到朕御前觐见？”
言毕，把奏折递给小六子，让他转交给淳于季。
“抬起头来，陛下让你过目。”
淳于季颤巍巍接过奏折翻开阅览，只见上面相当真实记录着淳于氏干过的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关键是人证物证俱在，根本就没法抵赖不认。
不过淳于季好歹是一个混迹黑白江湖多年的老手，还是有一点政治觉悟傍身。
既然皇帝肯见自己，那么说明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就把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声泪俱下道：“草民自知罪孽深重！”
“甘愿伏法受罚。”
“然草民已有悔过之心，并且洗心革面，立志以后做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不再参与窑房、子钱、私盐等勾当！”
“请陛下念在前左丞相有从龙之功的份上。”
“为我淳于氏网开一面！”
他说完，皇帝并没有出声表态。
这让他愈加忐忑不安，又不敢抬眼去观察皇帝的表情。
在生死存亡中思来想去，淳于季一咬牙接着道：
“草民愿向朝廷献上家财六十万两黄金，赎我淳于氏一门所犯之罪。”
“还请陛下恩准！”
一听有钱可收，而且数目还不小。
嬴瑞这才开口道：“汝等所犯之罪，虽罪不至死，但也足够满门下狱判刑。”
“朕本想依法处置，但又念及先皇在位时的教诲，要秉持仁政治天下，切不可滥用重法酷刑。”
“也罢，看在汝有悔改之心的份上，朕就法外开恩一次，准许以钱赎罪。”
淳于季闻言，顿觉紧绷的神经瞬间舒展开来。
赶忙向皇帝恭敬行礼拜谢。
“草民厚谢陛下开恩。”
说着，他当场从怀里掏出一本存折，双手举高高抬起。
嬴瑞向小六子使了眼神，后者立刻走过去接来。
嬴瑞慢条斯理打开存折，发觉上面第一笔五万两黄金的存款是在去年钱庄刚开业时开户存的，往后几个月这本存折就再也没有存取过。
奇怪的是，最近以来这本存折有好几笔巨额黄金存进去。
数目最大的一次存款，竟然高达二十万两黄金。
这不由得让嬴瑞起了好奇心，便问道：“朕问你，为何最近频频储蓄？”
淳于季认真答道：“回陛下，只因最近孔鲋犯事，以致孔氏满门被廷尉监控。”
“吾等三家恐唇亡齿寒。”
“于是邹氏与田氏拿出巨款，让草民利用前左丞相的关系，试图用钱来买平安。”
“而草民当时早有悔过之心，就没有把这笔钱用在这些不法的勾当上。”
“便是想着拿着这笔赃款到陛下面前自首。”
嬴瑞乍一听，脸色略显惊讶。
敢情这个家伙还真是一个人才啊！
他竟然昧下另外两家的钱，只给他淳于氏一家买平安。
虽然这种操作实在不仗义，但嬴瑞喜欢他这么做。
便放缓语气道：“嗯，你还算得上深明大义，朕可以免除你淳于氏一族的罪行。”
“同时，朕还想把造纸术交给淳于大庶长（淳于越之子），让他回到齐鲁之地建坊造纸，也好造福这片孔孟之乡、文风之州。”
说到这，嬴瑞突然话锋一转，森然道：“不过...如果你们淳于氏若想继续享受淳于丞相的福荫，凭这六十万两黄金，还远远不够。”
淳于季大概听懂皇帝的弦外之意，于是恭敬施礼道：“还请陛下明示。”
嬴瑞从榻上站了起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说：
“你们淳于氏若想沾点前左丞相的光，那必须向朕递一份投名状。”
淳于季喃喃念道：“投名状？”
见他疑惑不解，有当场要询问细则的节奏。
对于这种事，自然不需要嬴瑞来费口舌，一旁的巳蛇就说道：“很简单，只要你能把田孔邹三家所犯过的罪行，还有那些涉案人员，一五一十向廷尉全部交代。”
“陛下就准许你们来分造纸的一杯羹。”
淳于季本就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安危，能把其他三家出卖的人。
对于眼下皇帝抛来的橄榄枝，岂有不接的道理？
当场就毫不犹豫表态：“草民愿交代所有罪行。”
嬴瑞颔首道：“那好，现在就带他去廷尉府。”
等巳蛇把淳于季带走之后。
嬴瑞再次拿起刚才那份奏折阅览起来。
结果他是越看越觉得揪心抓挠，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大刀阔斧，变法改革，整顿吏治。
“京师以外，还真的是一片法外之地啊！”
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全国实行郡县制后。
除了州郡三巨头和县令，都是皇帝亲自任命之外。
地方上担任副手或者县城小吏的官吏，一部分是由六国移民担任。
比如萧何曹参在统一前后，就一直担任沛县的小吏。
还有一部分是由获得军功爵的将士，在学习了法律和文字之后，就可以到地方上任。
另外一部分则是富商向朝廷缴纳钱粮，从而获得相应的爵位和官身。
最后一部分就是官员豢养在家的门客，因献策或者帮助主人立了功，被当官的主人向上级推荐，从而成功进入体制内。
比如李斯曾是吕不韦的门客，再比如南昌亭长曾给韩信写介绍信，让他去会稽担任小吏。
由此可见，整个大秦帝国的中下层官吏，都是一群素质参差不齐、对秦国完全没有归属感的人在担任，这也避免不了会产生很多藏污纳垢、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不法行为。
无论哪个政权统治这片土地，他们就归顺哪个政权底下继续讨生活。
照目前天下未平的局势，嬴瑞除了欲哭无泪之外，他也没办法来一次全面大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