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瑞冷眼看着茅焦，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焚书已是前朝旧事，先生何必再提起？”
“再说，那都是始皇干的事，与朕何干？”
茅焦侃侃而谈道：“那好，姑且与陛下无甚干系。”
“但陛下今日需得向我学宫众人许下金口玉言。”
“从今往后，不管天下士人著任何书，陛下都不会效仿始皇帝，一律禁之。”
“陛下既然要坐拥这天下，就要学会容天下之文言，纳天下之风俗。”
“就像今日这口姜茶，哪怕味道不受陛下所喜，但却是旧齐人钟爱的口味。陛下想要旧齐人真心实意归秦，那么陛下就要做到入乡随俗。”
“唯有如此，我学宫诸生才能归附朝廷，甘心受辖。”
伏生听了这段话，顿觉心头一暖。
茅焦这是豁出命来保全他们学宫所著的书。
也是为了藏在咸阳的一百卷《尚书》，在被挖出来之后，能够被帝王所接纳。
因为嬴瑞不像扶苏那般仁慈，就拿他对待孔氏这件事上来看，此人的行为作风，倒是有几分嬴政那样心狠手辣。
保不准学宫归附朝廷之后，嬴瑞会不会把藏经阁里的部分书籍给禁了。
想到这，伏生一双灼灼老眼望向嬴瑞，希望这个年轻的皇帝能答应下来。
岂不料，嬴瑞却语气冰冷的给一口回绝了。
“倘若尔等所著之书，暗藏反秦言论，亦或是有误导百姓之嫌。”
“朕何以放纵这些书流传于世？”
“恕朕不能答应。”
开玩笑，这种事岂能轻易答应。
虽然嬴瑞不会学十全老头，大兴文字狱。
但是以后如果真有一群六国余孽，躲在暗处当键盘侠，发几本书误导百姓，再制造一个“亡秦者，胡也”的谣言，来恶心人。
那么嬴瑞盛怒之下必会大动干戈，去抓这个键盘侠，到时候搞得天下人心惶惶，这样只会对百废待兴的秦帝国更加不利。
所以，嬴政焚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做法是对的。
茅焦一介愤青书生，当然不会站在君王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他现在只能张开双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朝嬴瑞正气凛然道：“
“实不相瞒，当年始皇帝下令焚毁的书。”
“这些年我学宫诸生已修复十之有二。”
“陛下若想效仿始皇帝。”
“再将我学宫诸位先贤的心血著作尽数焚毁。”
“茅焦今日哪怕是死，也要以身护书！”
继茅焦之后，学宫几位不怕死的先生也相继站到茅焦身后，向皇帝小儿表明了态度：“吾等也要以死护书。”
嬴瑞被他们这副慷慨赴死的架势，给整笑了。
鼓掌笑道：“哈哈哈…”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文人气节吗？”
“哈哈哈…有趣，有趣…”
而后笑声戛然而止，嬴瑞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愠怒道：“你们这是干嘛？”
“朕何曾说过，要把你们的书统统烧了？”
“朕祭孔庙时当众说过。”
“提倡百家争鸣，再创春秋盛景。”
“你们把朕的话给忘了吗？”
学宫各位先生乍一听，不由得表情一愣。
刚才皇帝小儿不是说，要禁掉一切不利于统治的六国书籍吗？
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见茅焦等人疑惑不见，有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节奏。
伏生挡在茅焦等人面前，向嬴瑞拱手施礼道：“老朽恳请陛下饶恕他们的冒犯之举。”
说着，回头对茅焦等人厉声喝道：“你们统统退下，此事交由老夫与陛下详谈。”
再次回头又对嬴瑞说道：“
“老朽有几句心里话，想在私下禀明陛下。”
“恳请陛下屏退左右。”
小六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嬴瑞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让皇帝一干随从退下，只留小六子一人。
而茅焦等人也向祭酒先生郑重行过一礼，才集体退了出去。
少顷。
经伏生提议，嬴瑞跟着他来到藏经阁交谈。
门刚关上。
伏生就带着嬴瑞走到一台书架，拿起其中一卷书简，介绍道：
“这是《晏子残本》，书中不止记录了上古至先秦的史料，还有许多民间轶事。原本已被烧毁。学宫诸生凭记忆，才堪堪修复十之有三。”
“这是《田子残本》…”
“这是《管子残本》…”
“……”
连续介绍了十几本书，末了伏生向嬴瑞深深作揖道：“陛下请恕老朽冒昧进言。”
“这些书可都是先秦诸子的著作，承载多代人的心血。”
“老朽再次呕心叩请，陛下即便是将其雪藏，也万万不可尽数毁之。”
嬴瑞哂然一笑：“秦当年一统天下，民心未稳，六国余孽蠢蠢欲动。”
“始皇帝为统一言论、统一民风，才不得不将这些书尽数禁之焚之。”
“虽说如今的乱世，为防民心浮动、再怀故国，朕不会让这些书在世间流传。”
“但朕可以向先生保证，朕不止不会毁书，还要将这些书列为珍藏典籍。”
“要知道，朕将来要是想编撰史册，这些可都是最好的参考用书。”
得到皇帝的肯定答复，伏生心中大定，他觉得是时候该大着胆子，坦白墙中藏书一事。
于是再次鞠躬拜谢，请嬴瑞先到榻榻米坐下。
“老朽取一物给陛下过目。”
说完，他就跌跌撞撞跑到角落里，搬出一口箱子。
嬴瑞面带狐疑，看着他把竹简一一陈放在台上。
心想莫非是那本吧？
接下来果然不出所料。
伏生眸中含泪，颤巍巍把手中的竹简递到嬴瑞面前，声音带着哽咽说：
“启禀陛下，此乃上古政论文集之书，《尚书》！”
“原书共计有一百篇。”
“可惜，当年始皇帝下令焚书。”
“老朽以为《尚书》也在焚毁之列。”
“便与我妻儿，连夜誊抄下来。”
“遂将原书一百卷，藏于咸阳寒舍墙中。”
“抄本被我悄悄带出咸阳，不料如今却仅存九卷…”
说到这，嬴瑞忍不住打断一问：“为何仅存九卷，莫非路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