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时候,唐漾给监察委和周默递过一份细节详尽的报告。
经过大半个月的审查复核,监察委终于揭露:刨除九江触犯刑-法的部分,九江涉嫌经济犯罪的板块有——通过慈善环节洗-钱,以及数次以构建商圈名义、从汇商贷得百亿款项投入生态王国构建,百亿款项从未偿还。
而汇商高层涉嫌越权授信给数千个不满足贷款资质的空壳小企业,通过让小企业分担坏账的方式替九江填补百亿空缺!
如果说九江担任的是把人拆骨入腹的刽子手角色,那汇商高层就是九江手里的第一刀。
下午一点到两点是流量高峰期,几乎所有能刷出内容的界面,核心词都是“汇商越权授信”“百亿坏账”。
蒋时延在唐漾办公室呆了不到十分钟,蒋时延助理来了电话,而唐漾也被樊行长叫到顶楼开紧急会议。
先前那些慵懒的午后气氛尽数弥散,空气好似随着各媒体记者钢-炮般的嘴速变得紧绷压抑。
“大家好,这里是一休视频,可能有观众会问,这些词挨个看都能懂,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一休报道的扫描件画质清晰,一只手一边拖动扫描件一边快速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九江从汇商这里贷百亿过去,汇商高层越权到信审处,给上千个征信欠佳、没有贷款资格的小工厂贷款资格,这些小工厂有不同的法人,比如一个贷一千万,那么十个小工厂加起来就是一亿。”
“汇商高层给各个小工厂授信金额不同,有的是五百万,有的高达八千万。”
“这些小工厂从汇商贷到的钱填补九江百亿空缺,然后这些小工厂在汇商账目上做坏账处理。即汇商账目上显示,九江履行合约偿清百亿贷款,那些改过名字、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小工厂则像银行每年成千上万坏账中一堆不起眼的砂石,被时间冲走。”
记者们语速越来越快:“汇商a市分行面临重大信用问题,总行高层们何去何从?”
“银行高层权利如何控制?金融犯罪屡出新招,如何调控?”
“说最冠冕的话,做最肮脏的事,汇商股价下午一点开盘跌停,老牌标杆式银行将如何面临这道信誉难关。”
“……”
汇商顶楼,总行长和特别风控小组已经抵达,中高层几十号人围坐在会议室,面色凝肃,鸦雀无声。
同一时间,监察委拘留处。
三个落马的副行长也在开会,周自省独自窝在角落的硬板床边。
他不敢开口,咳咳呛呛后他一嘴血包不住,也不敢吐。
三个副行长企图让周自省联系到周默,让周默从九江口供进行操作,帮忙掩盖或减轻越权授信这个环节。
偏偏墨菲定律,半小时不到,周默在相隔不远的拘留处不仅交代了全部,甚至还说了具体比例,九江在汇商这边每贷五亿,就会给四个涉事行长拿一亿的抽成。
网友们还没来得及感慨资本阶级钱生钱的轻松,随着直播报告进入后半程,监察委官方视频露出报告末尾的起草者姓名:不是竞争银行,不是反贪党组的卧底,而是汇商内部一个年轻高层,白纸黑字写得坦荡又明白的唐漾!
两个字,顿时引得哗然一片!
唐漾提前给总行行长做过报备,但总行行长没想到周默会同时把具体比例抖出来。
会议进入到后半段,领导们有点迁怒的意思,让唐漾分管总行派遣过来的风控小组,总行长道:“唐处胆识卓越,即便怀着孩子,我相信也能处理好这些事,和汇商风雨同舟。”
总行长笑里似是不加掩饰的讽意。
唐漾拉拉嘴角,安静中,她顶着其他高层各式各样的眼光站起来:“尽量。”
她当然知道总行长给了自己一个烫手山芋,当然知道信用问题对任何一个银行来是致痛打击。
可事实摆在她眼前,那么多残忍血腥的图片放在周默给她的u盘里,她真的没办法把真相说一半藏一半。
她自认不是善良的人,但尚存最基本的公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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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顶楼散会。
唐漾交代了一件在心里搁置很久的大事,稍稍缓一口气。可她刚出会议室,还没上电梯,监察委的人便来到顶楼拦住她:“涂臣等人就越权授信一事录了口供,有迹象表明您参与过‘曲奇’事件。”
唐漾脚下轻滑:“我提前写过报备书。”
监察委:“九江何征等人列出涉案名单里都有您。”
唐漾喉咙滚了滚:“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报备书上写的很清楚,八月初连同今天下午这份报告一起送去的监察委。”
监察委提醒:“玛莎拉蒂。”
唐漾想起周默请自己那次乌鸡汤,恍然大悟。
“你们怎么把我带走的,还得怎么把我送回来,很辛苦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
监察委都是看证据说话,不会因为唐漾提供了汇商高层越权授信的报告而对她网开一面,但考虑到她是个孕妇,动作和态度着实温和不少。
电梯门徐徐合拢,唐漾和监察委等人下至一楼。
方才顶楼的行长办公室内,总行长和樊行长并排而立。
总行长这几天头发白了不少,眺望窗外:“不把报告给总行直接捅到监察委,再随手给总行一页纸报备,先斩后奏,她胆子真的大。”
樊行长和总行长是老同学,颇为感慨:“汇商能把这坎过过去是命,过不去是天意。我见唐漾第一面就很喜欢她,做事拎得清,眼睛很干净,没有沾染半点办公室习气。”
总行长看在眼里:“她来汇商第一年推了bkb模型,第二年提了昙信通。”还都是在基层岗位提出来的。
樊行长:“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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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时延接到秦月电话赶到汇商时,唐漾已经被监察委带走了快一个小时。
蒋时延听完前因后果,桌上的水一口没动。
“我去悠然居。”他攥着手机起身。
秦月:“你还要去吃晚饭?”
蒋时延:“我去找程斯然拿原件。”
秦月相信唐漾没事,所以不急。
可蒋时延的担心不一样。监察委、一休、汇商等多方势力盘踞局中,稍微一个动静出来,可能又是风起云涌。唐漾真到了监察委还好,蒋时延担心她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如果那些人不择手段一点,趁她在监察委那里动她,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大家都已知晓的蒋小狗……
蒋时延不敢推测意外,马不停蹄从汇商赶往悠然居,敲开程斯然办公室阐明来意。
程斯然顺着时间点找出一堆视频原件,蒋时延状态平稳地坐在程斯然的位置上,握鼠标的手却不自觉地发抖。
谁他妈老婆怀着三个月孩子去了生态王国还去监察委?下午落在报告上的唐漾一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漾漾,他怎么就没想到九江和汇商落网高层会反咬唐漾一口,他怎么就这么马虎……
窗外天色已黑,蒋时延侧面映在窗户上,喉结上下滑动一次,两次,越来越疾。
程斯然轻拽一下鼠标线,于心不忍:“你稍微冷静一点……我去楼下给你叫个饭?”
蒋时延:“我很冷静,”他手指越点越快,“我和她午休的时候还在一起,只是几个小时没见——”
蒋时延说不下去。
他拿到视频,匆匆赶往监察委,城市华灯初上,监察委里灯火明炽如白天。
办事员过来从他手里拿了硬盘,不到十分钟,给出反馈:“视频可以作为佐证,唐处牵扯的有玛莎拉蒂和黑金卡,玛莎拉蒂后来被周默给了甘一鸣,所以现在只需要核清黑金卡里两千万的去向就可以。”
蒋时延去看了周默。
周默后来把两千万汇入了其他现金流,他很抱歉:“我当时没有考虑到把这两千万完整地留下来。”以至于分流后蒋时延可能会很难查。
“没事。”蒋时延仍旧给周默道了谢,然后在办事员带领下离开。
路过一个楼梯口,办事员提道:“唐处在三楼,就楼上。”
蒋时延摇头:“不用。”
他不敢去见唐漾,害怕自己看见漾漾绷不住。
办事员不知道这些豪门感情几分真假,也不敢妄加揣测。
只是走到楼外,身后是明亮,身前是天黑,蒋时延停步,转身,高大的身形逆着光。他确认了唐漾的安全,仍是没有忍住啰嗦:“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爱人,我会尽快来接她,她怀着小孩,晚饭请不要让她碰辛辣油腻,水尽量温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晚上要喝牛奶……”
办事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逐句应好。
蒋时延满是感激,握手连连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办事员受宠若惊。
蒋时延阖眸,盖住眼圈的血丝。
他眼眸深邃,藏着与夜色暗涌、早已淌进骨髓的隐忍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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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默给蒋时延预估的时间是三天,他明显低估了一休的渗透力和人脉网。
三小时后,深夜零点。
唐漾揉着眼睛从监察委出来,遥遥地便看见蒋时延倚在门口柱子上。
他身体的每个棱角都很好看,西装裤包裹下的长腿修直,双臂环胸的姿势赏心悦目。
就知道他会来,他大概担心了,看看,看看,蒋大狗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唐漾倒是笑了,小跑两步被他抱得腾空一瞬,然后才落到地上。
“有蒋先生可真好。”她仰面望他,声音甜甜,眼睛黑白分明,缀着碎光。
蒋时延也不顾监察委里还有人办公,他亲亲她额角,又亲亲她发顶,然后没忍住重重揉了一把,这才搂着她朝车走:“回家洗洗睡?今天累了?”
“我刚刚在上面睡了快一个小时,”唐漾笑意放下,“你帮我回家拿床毯子吧,我回信审处,樊行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他让我回家休息,但现在这个节骨眼,”唐漾忖然,“刚好汇商是信用这边出了问题,我刚好负责这块,事情堆得很多,其他同事都在加班,”唐漾摊手,“我走不开……”
蒋时延当然知道,又没办法,最后轻拍两下她的手心,忿忿地:“家暴。”
家暴就家暴吧,唐漾已经养成了摸肚子的习惯:“我会照顾好蒋小狗。”
蒋时延叹了口气。
他送唐漾回汇商的路上,助理夺命电话打来,主题是一个:“需要压九江越权授信的事吗?”
如果说下午已经掀起了第一波高-潮,那深夜无疑会有第二波。
如果蒋时延想强压,肯定可以逆着风浪压下来,但压下来的后果……
蒋时延沉默。
唐漾手轻轻覆上他的:“你没必要掺和汇商和九江的事,我做什么是我和汇商有用工合同,我该做什么,”唐漾说,“蒋小狗的奶粉钱你还是要赚。”
唐漾明白,蒋时延很想也很可能为了她不管不顾压下来,所以她提前一步说明自己的立场,不让他为难,带着唐漾式的理性客观。
蒋时延这次反常地不想听唐漾的话,可见她疲惫带笑的模样,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借着手上力道将她带向驾驶座,在路边,在昏暗中,轻轻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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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商和九江的专案查归查,媳妇还怀着孙女就住到了办公室?
蒋妈妈好几次想冲过去讨说法,蒋时延拧眉拦住她:“漾漾这段时间本来就忙,你不要再过去多事了。”
蒋妈妈气不过,指使蔬菜去挠蒋时延。
蒋时延一休事情也多,他每天中午去一次汇商,下午去一次,一直陪唐漾到晚上。每隔两天唐漾要回家洗澡换衣服,他便载她一起回来,这厢蒋时延见到毛茸茸的蔬菜,难得一次觉得这荷兰猪可爱得紧,那他下次去看漾漾把蔬菜也带去,逗漾漾笑笑。
唐漾脑海里那根弦确实一直绷着——
秦家老爷子意外离世,大头股权留给了秦月。秦月没办法带着整个秦家趟汇商和九江这摊浑水,素来无法无天的秦家大小姐给唐漾递了辞呈,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红了眼睛。
她抱着唐漾,良久良久,附在唐漾耳边轻轻说:“对不起。”
拿唐漾当真朋友,陪她走了个开头,没陪她走到事情结束。
反倒是唐漾安慰秦月:“千亿身家的女人是不是就像玛丽苏小说一样,掉的眼泪都是钻石。”
秦月破涕,轻抡唐漾肩头,想起对方肚子里还有孩子,秦月抹一把眼泪,半弯身对唐漾肚子道:“叫干妈。”
唐漾想起蒋时延偶尔犯傻,也会故作板脸戳她并不明显的肚子:“叫爸爸。”
唐漾无奈,不是说一孕傻三年吗?怎么她这个孕妇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秦月一走,唐漾失去一道助力,更加忙得昏天黑地。
唐漾的报告放在监察委,正在和汇商落网的四个行长逐条核对细节。
汇商和九江这场大案没有定论的每一天,汇商的日贷款进件率便会减少一个分段,客户流失量便会增加一个层级。
各方压力笼在头顶,汇商员工们行走匆忙,不敢抬头。
八月底,汇商总行董事会撑不住天天跌停的股价,不止一次找唐漾谈话,给她施压,希望她承认报告系她杜撰,然后总行领导想办法帮涂臣几位把越权授信归到操作失误。
唐漾咬死不松口。
九月一号,本该在a市分行试点发行的昙信通因为汇商信用问题被央行点名,要求提到汇商总行进行审核,然后全国发行。
总行发行的审核标准比分行高出一段天堑倒是其次。
关键是两点——第一,昙信通本来就带着慈善性质,汇商现在的股价不允许汇商做这样的事情;第二,总行长话里的暗示很明显,如果不是总行“保人派”的高层们把昙信通送到央行面前,央行会在汇商成百上千款地方发行信用产品里独独挑她这一款吗?
“保人派”高层恨不得抓唐漾小尾巴。
昙信通如果过了审,然后走流程,接受总行发行委员会投票的话……
唐漾想象出那个场景,大概就是否决,然后公开羞辱。
敖思切对于这个通知很气愤,唐漾只是笑了笑,在给总行长回复时仍是坚定立场,不退一步。
唐漾以为自己撑得住,可昙信通毕竟是她付出过心血的东西,还带着差点夭折的蒋小狗……
昙信通提审通知出来是中午,唐漾端着温牛奶回到办公室,牛奶入喉,满腔的苦。
她已经很累了。
她想不通。
为什么很多事情都会指向她,针对她?
所以是她做错了?
所以她就该把千亿越权受信的事朝自己肚子里吞?
所以她就该让涂臣他们握着那么多不知多少中产阶级一辈子血汗都赚不来的赃款在高位逍遥法外?
还是说她一开始就该明哲保身,把周默的u盘交给汇商高层,她不该走出第一步,不该眼高手低开这么大一盘局……
从报告出来那天起,就有同事们议论唐漾“手段繁复”“心计颇多”“最后却连个副行都没混上”“给其他人白白做了嫁衣”。
还有一休以其他媒体堵在汇商门口等着采访唐漾。
唐漾站在风口浪尖如常地工作,偶尔监察委需要补充证据,她拿出在会所拍到周自省他们和九江高层同行的资料,她把每件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
九月有秋老虎。
二号是周二,唐漾去监察委最后一次录口供,从下午一点录到晚上八点。
临出去前,唐漾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在擦纸上看到了血。
中央空调噪音轰鸣,唐漾脑子一片空白。
她没敢告诉蒋时延,她收拾好自己,很平静地给敖思切打了个电话,敖思切有驾照,唐漾平静地让她送自己去医院,平静地去检查。
胚胎发育正常,但由于孕妇情绪波动较大……
晚上做超声检查的人不多,女医生看到熟脸,“啪”一下重重把鼠标扔在桌上:“第一次见你这么厉害地孕妇,你是在烟花爆-竹集团上班当窜天猴吗?工作就是上天入地……”
女医生说单口相声一样噼里啪啦,唐漾喏喏应下,不敢反驳。
敖思切看唐漾面色不对,把她送到蒋家别墅,指手机:“我打电话叫蒋总下来接?”
“不用,几步路,你把车开回去吧,明天开到信审处就行,”唐漾下车,隔着车窗交代,“路上小心。”
敖思切乖巧给她作挥手状,唐漾温柔地笑着朝她挥手,目送她离开。
蒋时延当她回来洗澡换衣服,唐漾洗漱完却留在了书房。
蒋时延心里涌上一丝暗喜,面上却没表露,他翘着嘴角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处理完白天没处理完的文件,牛奶差不多温了,他给漾漾端上去。
蒋时延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门,走到书桌旁。
书房转椅宽敞,唐漾听到玻璃杯座磕在桌面的声响,手还在敲键盘,身体却是朝旁边挪了挪,给蒋时延留出一方空处,蒋时延眉梢抬了抬,从善如流坐下。
唐漾手上动作逐渐放慢,越来越慢,然后,停住。
她摁灭桌角台灯,偌大书房顿时只留下电脑那方荧光闪烁。
蒋时延靠住椅背,把小女朋友朝怀里拢了拢。
蒋时延知道唐漾想和自己说话,他没出声。
唐漾也没出声。
两人间的安静同呼吸一起发酵在昏黑里。
良久,唐漾在蒋时延的心跳声中安定下来。
“回来之前我出了点血,”唐漾明显感受到蒋时延身体瞬间僵硬,她接着道,“敖思切陪我去做了产检,蒋时延我这段时间经常思考一个问题,思考我要不要辞职。”
蒋时延搁在唐漾肩头的手微微收拢,他低头,将薄唇落在她发顶上,没再抬上去。
柔软的不知道是蒋时延的吻还是唐漾的发顶。
唐漾发出一道细细的吞咽,声音不急不缓。
唐漾说:“我很喜欢汇商的企业定位,我愿意在汇商工作,我愿意把时间最可贵的时期留给它。”
唐漾说:“可前提是它是和谐的,稳定的汇商。”
即便在这种时候,唐漾也很清醒地分析:“我知道换做其他银行闹出这种事,可能控场能力还不如汇商,可我真的想不通总行高层那些‘保人派’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釜底抽薪再整合重塑明显是汇商现在最该走的路,他们为什么总觉得是我的错?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实说出来我有错吗?他们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唐漾谨遵医嘱克制情绪,最后还是微微抬了音节。
再开口时,她嚅嚅唇,声线裹了点哭腔:“我可以不要进银行了,我安心养胎,生完蒋小狗我可以去公募,去私募,去对冲基金,或者去保险公司,哦对了,券商也可以,我专业可以对口,”唐漾抱着蒋时延的腕,呜咽着问他,“你说好不好……”
舆论的枪口只向汇商,汇商总行高层的枪口指向唐漾。
腹背受敌,唐漾她自认不是什么英雄,她真的尽力了,她对不起蒋小狗,汇商总行高层不想想她唐漾是人她唐漾拼死拼活也会心寒……
黑暗中,怀里的人轻微的呼吸好像喷洒在蒋时延心尖,她呼吸微微抖,他心尖微微颤。
毫无疑问,蒋时延是最想唐漾辞职的人。
这段时间漾漾太劳碌,压迫得他无数次想扛着火箭炮去轰了汇商总部,最后仍只是轻轻给她盖上毛毯。
漾漾说出这样的话,他几乎是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让漾漾辞职,让漾漾辞职,你养她,你可以养她,说你愿意,说你想要。
可蒋时延太了解唐漾。
他和唐漾从十五岁走到三十岁,他了解她的喜怒,了解她的哀乐,和他转发唐漾感叹烈属那条微博第一次将漾漾送上热搜一样,就是了解她每个心情说话的语气和停顿的句点。
“她喜欢汇商的公司定位”“她知道换做其他银行闹出这种事可能控场不如汇商”,她遭遇前后夹击,可她说的不是“蒋时延我要辞职”,她说的是“蒋时延我辞职好不好”……
蒋时延知道漾漾现在很脆弱,他说的话她能听进去,他想说心声,发疯一样地舍不得她站在扑卷的狂澜里。
无数话到嘴边,蒋时延薄唇启了启,碰在她发上的嗓音如同夜色下的溪流,说出口的终归是:“你现在的处境是其他银行可能想挖你,但汇商存在很大概率不会放你,你可以选择和汇商撕破脸皮彻底跳槽,但其他银行也要担心你会不会和他们撕破脸皮。”
蒋时延说:“你无意挑起风浪,但风浪因你而起,你辞职是‘保人派’想看到的结果,你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也是为其中的得利者做了嫁妆。”
蒋时延:“你可以缓一缓,看看能不能踩住风浪上去,你当然可以辞职,”蒋时延食指轻缓地刮在她白软的耳廓上,声音似风微柔道,“只要你做好决定,不会后悔,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想跳槽就跳槽,你想创业我给你注资,你想当家庭主妇我就当每天拎着公文包回家的丈夫……”
蒋大狗难道还在幻想他在玄关喊“老婆我回来啦”,自己会在围裙上擦擦手过去帮他解外套拎包吗?
你别说,画面感还挺强。
蒋时延温热的呼吸顺着唐漾发丝拂至她皮肤,唐漾后背也贴着他,先前激动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她当然知道蒋大狗说的真心话,只是忍不住抽噎一声,逗他:“蒋总这么优秀,难道对太太没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貌美如花,比如身价几何。”
奇怪的是,蒋时延这次没和漾漾插科打诨。
他稍微将她推起一段距离,然后弯身在隔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放在唐漾的旁边。
“如果不是不要蒋小狗对你身体不好,我甚至都不会关心蒋小狗,”蒋时延缓慢道,“比起所有的所有,蒋时延真正关心的,只有唐漾过得好不好。”
从前蒋时延甚至都不在意唐漾爱不爱他,他不自知地爱着唐漾就好了。
自他很开心地知道漾漾爱她后,他变得贪心了一点,希望漾漾一直爱他,以后比爱蒋小狗爱他。
一股温流淌进唐漾心里,暖暖的,好像在暗苦中夹着一丝丝甜,唐漾抬头看蒋时延,盈着水汽的眼睛大而黑亮。
蒋时延一手握鼠标,一手覆上她搭在桌沿的手,他修长的手指嵌进她的五指,将两只手不疾不徐地变成十指相合的姿势,蒋时延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他看到自己以前胖子时期的照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廓都羞得红了红,但为了哄她开心,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图片放大:“这是我们第一张合影,高一运动会,那个时候我好胖,你也不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