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领着季染走到茶室，轻敲房门。
“老爷子，季小姐到了。”
没有老爷子的吩咐，秦公馆的佣人，还是称呼季染为“季小姐”。
可见，老爷子还没有认可她的身份。
当着秦林城的面，他们倒是不敢这么叫，都会称呼一声“少奶奶。”
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人是管家，他朝季染微微欠身：“季小姐，老爷子在里面等您。”
季染道了一声谢，轻轻走进茶室。
整个茶室是纯中式装修，座椅都是黄花梨木，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室内茶香四溢。
“秦老太爷。”
季染在距离老爷子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秦老爷子悠然地煮着茶，只淡淡看了一眼季染。
老爷子不开口，季染就静静地站在对面，态度不卑不亢。
约莫过了十分钟，老爷子缓缓开口。
“会煮茶吗？”
“学过一点，不是很精通。”
秦老爷子放下紫砂壶，微微抬眼。
“听阿城说，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什么时候学的？”
季染斟酌了一下，如实相告。
“进万特之后，工作需要，学了很多东西，不过都是些皮毛。”
老爷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季染。
“秦达可真是煞费苦心，步步为营。”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吧。
季染的脸色白了一下。
“下一壶茶，你来煮。”
老爷子指了指边上的茶包。
“就用你带来的茶叶。”
季染顺着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看到她从京州带来的茶叶，原封不动地放在架子上。
“是。”
她走到架子前，取下茶包后，重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
“坐吧，煮茶总不能站着煮。”
季染这才拉开面前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去，只坐了二分之一的凳面，背部挺直，双腿并拢斜放。
在老爷子的注视下，季染拿茶具的手，微微颤抖，舀了一勺茶叶，不小心量就放多了。
她拨出一些，放置在旁边。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
“有杂念的人，是煮不出清冽干净的茶的。”
在老爷子眼里，她身为秦达的亲生女儿，比秦达好不到哪里去吧。
也是满腹心机，心思不纯之人。
她全当没明白，低着头，表示虚心接受。
“您说的是。”
她没有反驳他，倒是出乎老爷子的意料。
季染很快调整了状态。
渐入佳境后，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秦老爷子眼底略微松动。
“您尝尝。”
季染双手捧茶，递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盯着浮动的茶面，神情讳莫如深。
季染手臂微微发酸，老爷子似乎没有接过茶杯的意思。
“茶水讲究温度，凉了就没有那个味道了，我给您重新沏一杯吧。”
季染重新沏了一杯，奉上去。
秦老太爷这才接过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抿了一口，就将杯子放到了桌上。
“你这煮茶泡茶的功夫，和瑾珂那个丫头比起来，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季染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曲起。
老爷子拿商瑾珂和她比。
在老爷子心里，恐怕她样样不如商瑾珂。
季染轻轻吁了一口气，维持着笑容。
“煮茶泡茶者的技艺固然重要，不过品茶者的心境也很重要。您觉得我技不如人，也许是您偏爱商小姐的缘故。”
她是想得到老爷子的认可，但也不会他说什么，她便认什么。
商瑾珂的人品，她不敢恭维，她煮茶的技艺，她自然也不认可。
秦老爷子神色一敛。
她还真是敢说，就不怕他更加不喜？
“我偏爱瑾珂丫头，自然有偏爱她的道理。你不被我认可，自然也有不被认可的理由。”
老爷子弃了她的茶，给自己的茶杯，续了一杯他自己煮的茶。
“瑾珂丫头救过阿城的命。你呢？你为阿城做过什么？”
季染努力回想了一下，动了动嘴巴，突然发现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老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
“你还不止一次置阿城于险境，就连荞荞，你也是生得心不甘情不愿。”
老爷子浑厚的声音，在季染耳边回荡，直入她的心底。
“我可以不介意你是秦达的女儿，但不能不介意你对阿城的态度。”
季染被老爷子说的，无力反驳。
“瑾珂丫头纵有千般错，但有一点，她比你好太多，就是全心全意爱阿城。光这一点，我就可以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老爷子停顿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
“说了这么多，我就只问你一句，你到底爱不爱我的外孙？”
季染握紧了拳头，咬住下嘴唇。
“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太过沉重，轻易说不出口。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老爷子面色沉沉。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中。
“你跟我去个地方。”
老爷子忽然起身，走向门口，季染心事重重地站起来，紧随其后。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老爷子把她带到了一幢独立的房子前。
“那是秦家的祠堂。”
季染抬眼望去。
“里面有阿城母亲的牌位。”
老爷子力排众议，一言九鼎让嫁出去的女儿，重新入了秦氏祖坟，是彻底否认了秦家大小姐和秦达那段不堪的婚姻。
可想而知，老爷子是有多痛恨秦达，是有多疼惜自己的女儿。
季染瞳孔缩了一下。
“阿城17岁来到我身边，在他母亲的牌位前，立下重誓。祠堂阴冷潮湿，他日日跪在那里，谁都劝不动。你可能感受，他的仇有多深？”
她知道的，他对秦达恨之入骨。
但她不知道，他曾日日跪在他母亲的牌位前，一遍遍立下复仇的重誓。
17岁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为了大学学费，到处打工。
以前觉得那种生活很苦。
比起秦林城，她那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物质上的匮乏，远没有精神痛苦，来得痛苦。
“但为了你，阿城不惜违背他的誓言，连他母亲的仇，都不报了。”
秦老爷子倒也不希望秦林城活在仇恨中，他能放下仇恨，他是欣慰的。
但问题是，眼前这个女子，值得吗？
“刚才的问题，你回答不了，我换个问题。”
风从远处吹来，吹得人摇摇欲坠。
“你敢不敢指天发誓，往后余生，绝对不会背叛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