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染一直以为,当年救她的少年,是秦林城。
从未怀疑过什么。
哪怕是他发狠折磨报复她,和她记忆里那个温润的少年,判若两人。
她也只是想,人都是会变的,十多年过去了,救她的少年,不可能一成不变。
也可能,她从一开始,对少年的印象就是错的,他那晚救她,对她关怀照顾,只不过刚好他们共患难……
少年救下她那年,她没来得及问年龄,也没来得及问姓名。
至于长相,当时黑漆漆的,她根本没有好好看清少年长什么样。
因为秦林城手里,有她亲手做的香囊。
她便认定了,救她的人是他。
眼前这个叫段远的男人,时隔这么多年,才突然冒出来,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才是救她的那个少年。
她不可能轻易相信。
段远早料到,她不会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他娓娓道来,一点一点突破她竖起的屏障。
“那年,我们两个同时被绑架,人贩子把我们关在一间废弃工厂,一关就是好几天。”
段远描述着细节。
“他们用货车把我们转运出去的路上,我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割开了绳子,顺带也解开了你的。跳下车的时候,你崴到了脚,是我背着你,走回到天使孤儿院。”
在帮她解开绳子之前,她对他充满防备,一个字都没同他说过。
一开始他要背她,还被她狠狠拒绝了。
段远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眉眼间笑意盈盈。
“背你回去的路上,你的口袋里,掉出了一块几乎压碎的桂花糕,你紧张得拍打我的肩膀,让我放你下来,为的就是去捡地上的桂花糕。”
“你要分给我一半,我直接将整块桂花糕塞进了你嘴里,害你呛了好几口。”
这些细节,除了她和救她的少年,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她从来,没有对第三个人提起过。
“然后,我手足无措地轻拍你的背部,一个劲跟你道歉,你摆摆手说没关系。你一边嚼着桂花糕,一边说,孤儿院做的最好吃的就是桂花糕。”
他那个时候虽然饥肠辘辘,但也不可能去吃一块掉在地上的桂花糕。
季染却一点都不嫌脏,吃得津津有味。
“你还说,我不喜欢吃桂花糕的话,待会我们摘一点路边的野果子吃,不然我们撑不到回家。”
她其实,大抵能猜出来,他是嫌弃桂花糕掉在了地上,脏兮兮的。
他背着她又走了一段路。
“那个果子能吃!”
黑暗里,她两眼放光,指着路边的野果。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他背上滑了下去,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扯了一把野果子。
“你真的不吃吗?虽然不好吃,可是总比渴死饿死要强。”
她捧着一把野果子,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异常生动。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啊。
被绑架了,没有哭,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恐。
逃跑的路上,见到能吃的东西,便往嘴里塞。
勇敢坚强,一点都不矫揉造作。
和他认识的那些千金小姐,完全不一样。
在他怔愣之际,她拿起一颗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嘴里。
酸得他呲牙咧嘴。
“别吐出来!”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补充水分,不然我们会脱水死的。”
确实,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喝水进食,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的会死。
“别嫌弃了,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她又连着往他嘴里,塞了几颗果子。
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酸得要命。
却也甜得要命。
他乖乖地吃了好几颗。
没有她一路“强迫”他吃一把一把的野果,他恐怕真的就饿死在半路上了。
很难说,到底是谁救了谁。
她的模样,深深地印进他的心里。
尽管当时两个人头发乱糟糟,满脸泥土灰尘,掩盖住了五官。
可他笃定,这张蒙了尘的脸,一旦清洗干净,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再次相遇,果然没叫他失望。
“那次绑架发生之后不久,我便回了澳洲。后来,我一直没有找到你摘给我吃的野果,也没有找到你。那时候年纪小,没能力大张旗鼓地找人。”
“等有能力的时候,唯一的线索,天使孤儿院已经拆除。我才买了这块地,种了这片桂花林。”
季染倚着桂花树,静静地听完了段远的回忆。
和她的记忆,完全重叠。
没有任何破绽。
很好地解释了一切。
包括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出现,也包括为什么会给沈朗公司优厚的合作方案。
“这次找你们公司合作之前,我其实并不是特别确定,你就是当年那个女孩子,我也只是碰碰运气。我碰对了,是吗?”
“对不起,我现在,脑子很乱……”
她单手扶额,直起身子,在桂花树下,来回踱步。
“如果你是那个少年,那香囊为什么会在秦林城那里?”
“因为香囊在他手里,你便以为他是那个少年?”
他的眼睛,撞进她的眼底。
一如当年那个少年的眼睛。
温润如水。
她从未在秦林城的眼底,看到过这抹似曾相识。
“其实,香囊在我回澳洲之前,就已经遗失了。”
他轻叹一声。
“秦林城有跟你说过,我说的这些细节吗?若没有,你倒可以让他也说说看。”
*
秦林城寒着一张脸,一张一张翻阅手机里的照片。
各个角度,拍得无比清晰。
坐在餐桌前的女人,笑容温和,对面的男人,一双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女人。
剥虾,拉开椅子。
俨然一副绅士做派。
看得出来,这顿饭,两个人相谈甚欢,吃得非常愉快。
好一个段远!
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京州。
他不在澳洲好好待着,跑来京州,是想跟他抢女人不成?
秦林城本来算无遗漏,却把段远给算漏了。
电话进来。
“秦总,他们开进了私人别墅,我进不去。”
“在外面等着,直到她平安出来。”
挂断电话,他捏了捏手机,咬了咬牙,拨出了一个多年未拨的号码。
那边故意不接,直到晚上,才慢悠悠地接起,带着朗朗笑声。
“阿城,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联系我了呢。”
秦林城懒得废话。
“说,你来京州想做什么?把季染带到你家里,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