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梨原本是捧着课本坐在课桌后,聆听老师教诲的少女,休学后,四年漫漫时光里,也只能迫于生计,也只能为母则刚。
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脆弱的人,这一切于己,她的内心始终都无比平静坚强。
可在听到陆嘉行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痛了。
少女时,她迷恋他,明知痴心错付,也鼓足勇气拿着那一纸荒唐的合同找到他,扪心自问,当时的她是有私心的。
被他看轻也好,被他取笑也罢,不过都是想靠近他,痴心妄想做他的妻子。
那时候许梨太小,没经历过人情冷暖,也未尝过感情蹉跎,除了念书,心里就只有那个父母口中和她有婚约的陆嘉行。
可是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没办法毫无理智的为了男人去疯去傻。
许梨摇摇头,轻声说:“算了吧。”
陆嘉行喉结上下滚动,拉住她的手腕,“不听话了?”
“我必须要听话吗?”许梨抬起头,眼睫颤了颤。
陆嘉行嗓子酸涩,半晌都没说出话。周围来来往往人路过,许梨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带着祈求,“让我走吧。”
“跟我在一起试试,很难吗?”陆嘉行声音带着讨好。许梨抵触的把手挡在胸前,陆嘉行看到,泄了气,人让开一条道,“好,不逼你,但你答应我别再逃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嘉行叹口气,“算了,我拿你没辙。”
横在两人面前的沟沟坎坎太多,心凉了,岂是三言两语能暖热。许梨心里乱,攥紧了手指往前走。阳光下她肌肤白得像个瓷娃娃,映入陆嘉行的眼眸,一如当年的真挚美好。
他曾拥有这一切,只是那时心性孤傲,不曾低头看罢了。
然后就错过了。
……
医院大门口有点乱,两辆救援车横在前面,挡住了许梨的路。
“真特么想讲脏话,什么玩意儿没事在高速匝道上倒车,车上还载着自己怀孕的老婆!他不要命,老婆孩子不要了!”嚷着的男人人高马大,皮肤古铜,还扎着一头脏辫。若不是穿着救援队的衣服,他那一身痞气还真的让人退避三舍。
“顾队,咱们现在收工?”一个小队员满头汗,脱了外衣给自己扇风,看样子累得够呛。
“催催催!能让我喘口气儿吗,老子也是大活人啊!”顾齐拉开上衣拉链,拍拍兜掏出包烟。
旁边小队员接了个电话,又跑了回来,“顾队!”
顾齐烟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瞪着眼看他,“又怎么了?”
小队员似乎很怕他,往后躲躲,“医院说刚那个孕妇情况不好,要马上刨腹产,但是孕妇是rh阴性血,医院现在没有备的。”八壹中文網
“什么?”顾齐叉着腰,烟都气掉了,“不是说必须来妇幼吗?没血来个屁!”他处理这种事多了,没脑子的人也见多了,无语之后,很快挂了电话,跟旁边人交待,“按流程走,马上跟中心血站联系,以防万一,同时联系小王那,让他们媒体播报,希望同是rh阴性血的好心市民赶来献血。”
“快!”顾齐暴吼一声。
这血型很稀有,有时候血站也不一定有。他们救援队常年跑,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是尽力而为。再说今天这事,也是那家男人自己作,老婆都快临盆了还带着出远门,高速上没留意走岔了,竟然在没有应急道的匝道上倒车。差点跟后面的车撞上不说,他们自己还撞上了旁边拦杆。
两人都受了伤,他老婆轻点,但是动了胎气,幸好他们救援队路过,上面有紧急救援设备,一路给载到这。
但是时间这么紧,从哪弄熊猫血去?
顾齐使劲扒了扒头发,“从天给老子降点血吧!”
后背被人拍了拍,他躁脾气上来,不耐烦的转头,就看到一个姑娘冲自己说:“你们是要rh阴性血?”
顾齐单手掐腰,他不是颜控,但是面前的姑娘有种宠辱不惊的气质,让他语气缓和了些,说:“对,怎么了?”
姑娘说:“我是rh阴性血。”
顾齐刚叼上的烟又掉了,看了看天,“你真天上来的啊!”
******
陆嘉行正往停车场走,看到许梨跟个男人又往医院里跑,他想都没想追上去。
“出什么事了?”他问。
许梨气喘吁吁的解释,“有个rh阴性血的孕妇受伤了马上要破腹产,医院没血,我回来献血。诶,您别拉着我!”
顾齐看有人拉着从天而上的救星,横上前,“谁啊!让开!”
陆嘉行根本没打算放人,把许梨扯到身后,“她体重不够,献不了。”
“够的。”许梨从他背后探出来,“身体健康程度都达标,绝对没问题。”
陆嘉行恨得牙痒痒,“逞什么能!我看今天谁敢从你身上抽一滴血!”
他是被突如而来的情况逼到这份上,不知道前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抽许梨的血。
“熊猫血的孕妇生孩子很危险的,这个我知道,您不懂就别拦着。”许梨顾不上跟他细讲,拽着他的衣服前后摇,“陆——嘉——行——”
嗲嗲的叫他全名,陆嘉行骨头缝都是酥的,一不留神许梨跟着顾齐跑了。
顾齐边跑边回头,眯眼看了看,恍然似认出故人!
……
孩子大了管不住是什么心情,陆嘉行现在算是明白了,许梨在里面抽血,他人阴沉沉站在外面守着。
顾齐身份特殊,人进了献血室,一旁等的时候问许梨,“外面是你什么人?”
许梨眨眨眼,“他是我……一个长辈。”
“哦,那你这个长辈是不是叫陆嘉行,开过赛车的?”顾齐这会儿是彻底想起来了。
刚才两人简单互相介绍过,许梨叫他顾队,说:“是啊,你认识他?”
“算认识。”顾齐乐了,“我俩也算过过命吧。”
许梨眼神疑惑,她似乎也觉得顾齐有些面熟。
顾齐拍拍腿,换了个架脚的姿势,大大咧咧说:“一次救援遇上的,这人简直不要命!”
“……不要命?”
顾齐人糙惯了,说话不喜欢遮掩,直接道:“之前有次一个姑娘在山上受伤,急需输血,我们奉命把血送上去,但是山上发生泥石流,山路断了,而且很危险。就刚跟你一块的人着魔似的要自己把血往上送……对,那女孩也是rh阴性血!”
“那女孩?”
顾齐回忆了一下,说:“q大的女生,说是支教上去的,他就非说自己认识,我跟他说了很危险,上去可能没命,他还是硬要上!那天是真玩命——”顾齐手比了个缝,“他开车过有个弯路的时候,车轱辘离悬崖就差这么多距离,人是真够爷们的!”
许梨听顾齐一个劲的讲,连拔针都没注意。往事浮上心头,那次的事她是记得的,只是陆嘉行后来对此一直轻描淡写。
机缘巧合,她这是第一次听到了事情的全貌,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条上山的路原来这么凶险。
许梨长得乖,又是上杆子来救人,顾齐对她有亲近感,讲到最后觉得自己说多了,问:“你家长辈没跟你说过这么牛逼的事啊?”
许梨摇摇头,陆嘉行什么性子的人,要他跟谁邀功炫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从采集室出来的时候,许梨心里跟撒了钉子似的难受,她忘不了顾齐中间问的一句话:“……他不是玩赛车吗,那玩意儿不是对身体要求很严格,他胳膊伤了还能开么?”
那次上山他胳膊确实伤了,也有很久一阵子,他都不喜欢别人碰那里。
他不过是喜欢什么都自己受着,不对别人讲罢了。
……
“中国有这种熊猫血的人也就百分之零点几吧,怎么全叫你给赶上了?”顾齐先朝陆嘉行走过去,伸手道,“顾齐,记得吗?”
陆嘉行刚才注意力全在许梨身上,现在仔细一看,脑子里都记忆就蹦了出来,“……顾队?”
两个男人握了下手,随便说两句。顾齐是卖命的工作,风里来雨里去,心特别大,吆喝后面的许梨,“还有市民也来献血了,这没事了,跟你家长辈走吧。”
家长?
陆嘉行这下脸就更臭了。
顾齐估摸着是不爽家里的小晚辈跑来献血,圆场道:“姑娘很勇敢,你回去别凶她啊,献了不少血,注意休息,吃点猪肝什么的补补。”
那边又有队员来叫,顾齐只好匆匆道别,边走边咬牙切齿的说:“催催催!我特么现在要是个胎儿,马上就被你们催早产了!”
风一般的人走了,剩下两个人隔着一道走廊对望。
许梨人瘦,起起伏伏折腾到现在,午饭没吃,又献了这么多血,正脸色苍白的看着陆嘉行。
陆嘉行使劲深呼气,觉得自己要被气死过去。
“胳膊疼吗?”他先问的。
许梨慢慢走到他面前,卷起袖子,“很小的针眼,不疼的。”她手指戳了戳陆嘉行的胳膊,“它疼吗?”
“什么?”
“胳膊。”许梨抿抿唇,“那次您跟顾队一起上丘陵山送血,胳膊不是伤了。”
陆嘉行挑了下眉,意识到顾齐可能跟许梨说了什么,无所谓的说:“早好了。”
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为自己讨什么好,反倒是问许梨,“用扶着你走吗?”
“不用,这点血没事的。”
“怎么没事,刚顾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陆嘉行把胳膊伸出去,“我不碰你,你拉着我衣服走,这总行吧?”
许梨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顾齐讲得那些震撼,还是被陆嘉行的话诱导,她慢慢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陆嘉行勾下唇,故意放慢了步子往外走。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停车场,陆嘉行心情复杂,哄着她,“你这身体自己回去不行,让我送你吧。”
许梨不是不知好歹,轻轻点点头。
陆嘉行给她开车门,看她进去了才放心,自己绕到驾驶位,坐上去系安全带。他余光感觉到旁边视线,动作一顿,侧过头,“看我干什么?”
许梨目光微微闪烁,不敢看他眼睛,说:“您把左手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陆嘉行云山雾罩的,略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想看自己来。”
许梨顿了一秒,别过头。陆嘉行看着她,长臂一捞把西装外衣脱了,单手揭开衬衣袖口,慢条斯理的把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手臂。
他有在健身,手臂修长有力,线条是好看的,只是上面落了疤,不仅有在丘陵山上时受得伤,还有后来的烫伤。
那些伤疤横在肌肤上,就算过了四年,依然清晰可见。
她有伤,他亦也有。一个心里,一个身体。
都好不到哪去。
许梨看了一眼,眼眶就红了。
陆嘉行心思比她深,已然看出其中端倪,锁了车,说:“看着我。”
许梨不愿跟他对视,视线浅浅落在他的肩头。
“心疼我啊?你早说,我就脱了都给你看了。”陆嘉行声音懒,带着点色气,人对着许梨,拽了领带丢到一边,单手开始解衬衣扣子。
许梨已经看到他颈下分明的锁骨,“呀!您干什么呢?”她拉车门拉不开,捂着脸,“陆嘉行!”
陆嘉行也不知道突然有了什么癖好,听见她叫自己名字莫名就兴奋,掰着许梨的头迫使她转过来,“你要想看,都给你看,睁开眼,你就知道我心里到底有你没!”
许梨都快哭了,架不住一直僵持,颤颤巍巍把眼睁开一条缝,“看、看什么呀?”
陆嘉行揪起她衣领两边,不让她往后缩,说:“睁大。”
许梨连脖子都是红的,提着口气,壮士断腕般的睁开眼……封闭的空间里静得出奇,她视线落到男人裸露的肩头,那上面有一个纹身,图案有些特别——
一个牙咬的齿痕。
当年她为了陆嘉行衬衣上绣有乔星欢名字字母的事发疯,上去咬了陆嘉行肩头一口。
他当时说,要把这个痕迹弄成纹身一辈子留着。
许梨以为那是开玩笑话,可陆嘉行当了真。
许梨从小书香教育下熏陶,思想本就循规蹈矩,纹身这种东西在她眼里都是混社会的大哥才会有的,她心里发颤,嗔怪道:“这不是纹上就一辈子去不掉了吗,你是不是疯了!”
陆嘉行看见她这一脸红心情忽然就好了,哼口气,“你刚跟顾队说我是长辈,怎么现在不说敬语了?”
外面风和日丽,许梨这颗心却像在浪上颠簸,上上下下,把自己的理智都晃晕了。
许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但也已经覆水难收——她声音软,像极了当年的青涩,道:“您见过谁家太太对丈夫说敬语的?”
作者有话要说:陆总:我们家就这么说,情趣懂不懂。
别人的约会地点在电影院、游乐场,我们陆总在妇幼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