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番外婚礼2
楼上阳台,明瑛和程思青相对而坐。
小方桌上放着两盏岩泥杯和一个茶壶,热雾在杯沿形成一圈细小的湿痕,早春茶的香气缓缓升腾,在空中卷出一个又飘又渺的圈。
程思青换了长腿交叠的方向,品茶,搁杯,雾中一双手白皙修长,优雅得一如往常。
程思青对明瑛来说,是个女神般的存在。
明瑛了解她,知道她骨子里的大气,自然也就知道……方才她打断江近城时,看似平常的不礼貌中藏着多少咄咄逼人。
明瑛问得小心:“你和……”
程思青唇角拉了个弧度,似笑又不似笑:“去年准备彻底退下来,也不知道江渊那狗崽子是不是故意的,最后一个项目合作方是……”
一起去了趟他早已物是人非的老家,去了很多没离婚前约定将来老了要一起走的地方。
遇到泥石流也遇到滑坡。
遇到地震时,他把她护在身下。
一路小心翼翼在朋友位置动都不敢动的江近城,把一路小心翼翼只想把对方放在朋友位置不要动的程思青,离婚七年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她护在身下。
那个风景区海拔两千米,开发成熟、闻名遐迩,上等级的地震直接在岷山南段尕尔纳峰北麓的位置划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湖泊、雪峰、丛林,曾经绚烂到被誉为“童话世界”的色彩接连坍塌,远天碧色被灰蒙取代,断层的山路散落一谷,宛如酒桌最后的残藉。
程思青和江近城被困在下山阶梯的一处转角里,前后都有人,但前后都隔得远。
小孩的哭闹、大人的谩骂、佛系年轻人碎碎念自己还没吃到菠萝鸡……
三块掉落的巨石堵住去路,程思青经历完一霎惊慌,拂了拂衣摆,坐在地上打电话,江近城把程思青圈在身下,替她挡住不断扑簌的砂石。
程思青办有巨额信托,享黑金客户sos24h全球搜救服务,可在这样一个一句话要说一分钟信号下,直升机像一个可爱的玩笑。
“麻烦……喂,喂,嗯,我是程思青本人,编码是……”
“对,保险箱……喂,喂……”
“第一受益人是我女儿,对,江甜,听不清?
喂喂……”
“……”
其他人第一反应都是给家人朋友打电话,稍打不通祖宗十八代地骂运营商。
程思青在双程风风雨雨这些年,早已理性到第一反应打给托管各种巨额财产的经理人交代继承问题,断断续续,有条不紊,就连几分钟后彻底断网那句“我喂你妈”都斥得不急不缓。
江近城在旁边听着,听着听着“噗嗤”出声。
程思青皱眉:“不联系一下?”
江近城不答,只是噙着笑意问他:“冷吗?”
初秋晚上,山里有寒气,程思青噤一下,回答:“不冷。”
“我有点热。”
江近城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
体温尚存,伴着熟悉的气息。
程思青不好意思:“之前在酒店就听到你咳嗽,感冒了?”
在助理和同事面前,两人是普通朋友,也就这种时候,程思亲才会心软又别扭地问出来。
“是有点,”江近城不否认,“所以你别感冒了,前面还有好些人,估计至少十二点才救得了我们。”
程思青眉头皱更紧:“你换季就感冒,一感冒就发烧,每次都折腾得人瘦一大圈,”她一边脱江近城的外套,一边冷言,“都快六十的人了,装什么年轻小伙。”
“你也快六十的人了,装什么年轻小姑娘。”
程思青要脱了还给他,江近城按住衣领不让她脱。
程思青执意要脱,江近城坚决不让。
程思青加重力道,说:“你再叽叽歪歪就隔我远点。”
登山服外套很大,江近城一边说着“你这人怎么就不能服点软”,一边牵起衣服一侧,倏地把自己塞进去,然后把处在崩开边缘的拉链堪堪拉拢。
“撕拉撕拉”。
两个人身体紧紧侧贴,程思青没了声音。
“这样可以了吗?”
江近城问。
程思青唇动了动,脖颈上泛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红。
她偏头看他,男人垂着眸子,睫羽纤长,侧脸壁影硬朗,似遥远的山丘。
远处有若隐若现的红光,散到转角,将影子拉长。
再次沉默中。
江近城轻道:“我能给谁打电话,又能联系谁?”
程思青哑然。
“孩子?”
江近城望着两人的影子,“父母和孩子的缘分本就单薄,上辈子无牵无挂,下辈子无牵无挂,这辈子完了,就结束了。
遑论阿渊他们在国外,甜甜也还没回来,我有个什么,既然帮不到,就不要给他们造成叨扰。”
程思青:“这不是叨扰,如果真的有个三长——”
“爱人?”
江近城没回答程思青,自顾自接着道,“我爱人仅有一个,就在我身旁。”
程思青不太愿承担这个称呼:“前妻……”
“以前吵架的时候你总爱说原生家庭的影响,批评我处理亲戚问题的愚钝昏庸,当时我是有点不信甚至不屑的,我们明明就有很多话可以说,我们明明就有很多共同语言,明明是你心里装着其他高高在上看不起我,”江近城说,“后来看你和will处理的几个案子,后来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你小时候就和老爷子老太太他们去过的地方,好像慢慢明白了你的一些东西,好像离你也近一些,好像也觉得生在哪,死在哪,都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程思青:“如果宿命都是宿命,那还活着做什么——”
“比如,假若你和will在一起,真的就是门当户对,金玉满堂。”
和你本该有的,遇见我之前的生活一样。
江近城轻笑:“然后我四处飘荡,居无定所,孑然一身,最后客死他乡。”
和我本该有的,几十年前,遇见你之前跟着工地到处跑的日子一样。
“我会悄悄来看你,笑着祝福你,一切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谢谢你给过我的朝阳和黄昏。”
“有没有像你喜欢的一首诗,海子的,我也会背了。”
他声音裹着一层瓦砾般的沙哑感,程思青不可避免地想起江甜陪毛线去寺庙后、给自己描述的佛龛回响。
可自己没和will在一起。
可他也还没酸得要死地客死他乡。
程思青心里像缠了一团毛线,乱糟糟。
江近城吸一口气,转脸看她的眼神专注又小心:“你说的,我也老大一把年纪了,感冒了不比年轻人,我有点冷……”
江近城试探着碰到了程思青的小指,然后循序渐进地牵上了程思青的手。
而以往一定会把自己钉死在前妻位置的程思青,这一次,忘了躲。
明瑛客观道:“will也看出来你对他真的最多最多到朋友,现在江渊和甜甜他们也好了,有的坎是坎,但大家一起过了,就很好了。”
程思青没回应,明瑛让脚下的面条给程女士撒个娇,接着道:“当初因着那事,我是恨透了陆袖江他妈,恨不得以命换命和她同归于尽,现在我想想,陆允信想想,只剩下唏嘘,况且你和……”
“我不知道……先忙完甜甜的婚礼吧。”
程思青收回视线,手里的茶还温着。
她抿一口,却很复杂地不敢对视茶水中自己的眼睛。
……
陆允信和江甜的婚礼小而温馨,在碧水湾的草坪上举行。
婚礼开始前,江甜在化妆,已经化好的陆允信招呼完客人,又回到化妆间等待开场。
陆爸爸问儿子:“紧张吗?”
陆允信反问:“看我像紧张的样子?”
陆爸爸“啧”一声。
陆允信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
说话间,沈传拉陆允信进游戏,陆允信二话不说点了同意。
陆允信、沈传、冯蔚然和盛藉四个人认识,然后匹配了一个路人。
开局一分钟,陆允信送了第一个人头。
等复活的时间里,他站到镜子前弄衣领,问后面:“白色西装真的比黑色好看?
我总感觉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陆允信脸继承了明瑛和陆袖江的全部优点,乍一看只是好看,看久了,眉眼成画,鼻梁挺拔,唇薄而削,稍稍勾勒,五官精致宛如刀琢,脖颈亦修,长手长脚,西装笔挺到没有一个褶皱。
冯蔚然:“还行,七七八八衣架子,滚过来团战。”
沈传拉陆允信:“控啊哥,我宇宙最帅允哥。”
陆允信心不在焉放了几个大,半血被敌方丝血反杀。
陆允信捞起桌子上的座机,拨个号码:“确定凸起来的草皮下面对应着旋律,嗯,再检查一遍,就可以让她自己踩结婚进行曲……嗯,挡风板和鼓风板确定是自动的?
对,其他时候都不要有风,头纱掀起来那瞬一定要吹到点头发,她喜欢头发飘一点拍照……还有戒指……再确认一遍。”
回来又送两个人头,再次站到了镜子前。
“这发胶可以管一天?
黏黏腻腻的,”陆允信谨慎地用小指碰了碰,“怎么感觉现在就要塌了。”
“允哥你特么搔首弄姿才要塌了,”冯蔚然嗤,“敲钟也没见你这么在意。”
陆允信:“敲钟可以敲很多次,结婚只有一次。”
冯蔚然“好好”连应着,顺手抡起旁边的相机,“咔咔”对着陆允信就是两下:“继续啊,允哥继续,翘个兰花指。”
陆允信反手去抢相机,冯蔚然连连躲避。
陆允信唇边扬起惯有的刻薄弧度,“求婚了吗?”
冯蔚然动作停下:“……”
陆允信:“成功了吗?”
冯蔚然:“……”
陆允信:“知道为什么会被拒绝吗?
知道我为什么会成功吗?”
冯蔚然:“……”
迎着冯蔚然一副“卧槽允哥你什么时候开窍了这么懂女人了快给我说说”的表情,陆允信取下相机,一边删照片,一边慢条斯理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老婆了。”
一群单身狗和一只“被拒婚”狗石化原地。
陆允信鼻尖哼了个得意的音节,弯唇:“我有老婆了。”
“咔擦”,雕塑们碎掉的声音。
陆允信脸上的刻薄完全褪却,完完全全笑得荡漾又得意:“不好意思,我有老婆了。”
“刷刷”,碎掉的雕塑们随风飘起。
陆允信置若罔闻地继续:“你们认识吗,认识吧,待会儿我可以给你们再介绍一下,毕竟以前只是女朋友,现在是陆太太,知道叫合法领证吗?”
无人接话。
陆允信声音携着几分春意,用小孩般炫耀又格外正经的语气说:“就是全国上下,十三亿七千四百六十二万人都祝福我和我老婆在一起——”
“祝福你妈!”
冯蔚然作势要掐陆允信。
陆允信“诶诶大局为重”连连闪身避。
沈传假装拉人,手却是朝陆允信身上下。
几个二十七八的大男人闹成一团,明瑛推开门,绝望地吼人:“陆允信!打电话不接在做什么,开始了快下去!还有你船长,让你看着这两个,看着,看着!”
“明姨我有看啊,允哥只是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谁紧张。”
“……”
一行人下楼的脚步越走越远。
而比明瑛更绝望的,是手机里那个忍无可忍开麦的队友,十来岁装成熟的嗓音稚嫩清脆:“卧槽都快赢了特么四个挂机是什么鬼!傻逼吗!五年级以下自己滚去写寒假作业玩什么游戏,菜得一比,lxy,卧槽你们特么动啊!你倒是动啊!脑子都进水了吗,举报举报,卸载卸载,老子睡一觉去看船长直播了,傻逼啊真傻逼,祝你考试门门零蛋被爹妈胖捶到鼻青脸肿四肢不遂……”
淹没在楼下漫天的欢呼和喝彩里。
碧水湾湾心的泉眼清澈如镜,江甜挽着江近城的胳膊,一步步踩着笨拙的进行曲朝台上的陆允信走去。
她头上罩着层薄纱,牧师和证婚人声音念得度秒如年,陆允信手心起了层薄汗。
“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knowinginmyheartthatyouwillalwaysbemybestfriend……mypartnerinlifeandmyonetruelove……toprotectyoufromharm,tocomfortyouintimesofdistress,togrowwithyouinmindandspirit,toalwaysbeopenandhonestwithyou,andtocherishyouforaslongaswebothshalllive。”
“……”
能把“love”念成“辣舞”的江爸爸提的唯一要求是九种语言。
寓意长长久久。
江甜吐词清晰婉转,伴着风吹草坪,铃铛“叮叮铃铃”的脆响。
陆允信念得磕磕绊绊,念得心尖发颤,却把每个词都念得完整认真。
每一句,都踩着她的声音。
江近城余光悄悄瞄着旁边的程思青,程思青不小心碰到,便会触电般弹开。
二十分钟,新人念完。
郭东薇润着眼睛陈词。
江甜笑意吟吟望着陆允信,陆允信掀起她头顶的薄纱。
江甜脸红,低声嗔:“你慢点,主持人还没走到这一步……”
“可你在笑。”
陆允信食指摩着她的唇。
江甜还没反应过来。
陆允信便低头,吻了下来……
薄如蝉翼的头纱缠在她的指间,她柔软的发梢拂过他的脸。
冯蔚然吹了个又长又哄的口哨,捧花从台上抛下。
年轻女孩子里提着裙摆去抢,最后到了最远蒋亚男手上。
沈传和盛藉他们流氓哨还给冯蔚然,小孩子们见冯蔚然抱着糖果不发,“嘻嘻哈哈”到冯蔚然手里抢,一个多拿了一个少拿了,稚气的童音和粑粑麻麻们控诉“冯叔叔”,热热闹闹,欢欢笑笑。
远天的云朵像一朵嘭开的棉花糖。
程思青不爱吃甜食,江近城卷了一朵过来献宝:“尝尝?”
“会发胖。”
程思青为难。
“试试,”江近城朝她面前凑了凑,“我亲手卷的。”
程思青嘴上说着“你亲手卷的关我什么事儿”,手还是伸过去接过来。
正要咬。
江近城下一句。
“李振给我说,这种甜东西最讨小孩儿喜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