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洁出警扫黄的那一天晚上。
张维扬、李大为、杨树三人刚从食堂里吃完饭出来,就看见夏洁正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张维扬喊了一声:“夏洁!”
夏洁回头看见是他们三个,默默地走掉了。
三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
张维扬想了想,对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吧,我去看看夏洁怎么了?”
说罢,就快步追了上去。
“等等我,夏洁。”
夏洁头也不回地说道:“张维扬,别烦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张维扬毕竟是人高腿长,很快就追上了夏洁。
“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应该要找个人说出来。负面情绪堆积在心里,始终是个负担。”
夏洁道:“不用你管我,我回家以后会跟我妈妈说。”
张维扬嘀咕道:“你会说才怪!你和你妈妈的关系那么紧张,你怎么可能和她说。”
夏洁一听,扭头瞪向张维扬:“你怎么知道……”
张维扬举起双手,行了个法国军礼,讨饶道:“不好意思啊,那天不小心听到了一点你和你妈妈的通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从那几句话来看应该是你妈妈管你管得太紧了,惹得你不太高兴了。”
夏洁气呼呼地道:“张维扬,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尊重他人隐私。”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总不能让我走路也捂住耳朵吧。而且这几天我一直三缄其口,绝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刚才也不是有意要提的,我这不是说顺嘴了吗?”
“你还提!”
张维扬摆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提了。”
夏洁把头转了回去,快步向前,甩开了张维扬。
张维扬又跟了上去,道:“我不提那件事了,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心情不好吧?”
夏洁瞥了一眼张维扬,没好气地道:“张维扬,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啊!”
张维扬摊了摊手道:“有啊,不过我只会去烦我的朋友们。并且据我观察,这些朋友们嘴上嫌我烦,但是跟我的关系还越来越好了。”
夏洁扑哧一笑,道:“你这个人可真无聊。”
“我就当是夏洁同志在夸奖我。”
夏洁指了指正在缓缓落下的夕阳,道:“你不是要听我诉苦吗,跟我一起去西面的广场上走走。”
路过一个卖小吃的小摊,张维扬跑去买了一堆吃的,拿过来递给夏洁:“中辣,应该正和你的口味。刚才你没去食堂吃饭,估计现在也饿了。咱们所的工作量大,晚上的这顿饭不吃对身体不好,小心以后会得胃病。”
夏洁接过小吃,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张维扬道:“边吃边讲,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夏洁沮丧地说道:“我今天差点犯了大错。”
张维扬道:“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我、李大为、杨树三个人也犯了错误,下午还被所长给训了一顿;你呢,是差点犯了大错。咱们几个新丁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啊,怎么这么倒霉啊!”
夏洁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了?”
“李大为今天和孙前程一起出警,抓了两个小偷。我和杨树跟曹哥一起出警,救了一个要自杀的男孩子。”
“那挺好的啊!”
夏洁有些纳闷,张维扬不是来找自己炫耀光辉事迹的吧。
张维扬继续说道:“别急,还有后续呢,回了所里,我们三个就被所长拎到办公室里训了一通。李大为是老毛病了,不听他师父的指挥,带着孙前程擅自行动,赤手空拳就冲上去抓贼,左手还受了点轻伤。我和杨树是因为救那个男孩的时候,没有等消防的人到场,就听曹哥的直接上了,违反了咱们的规定。”
夏洁道:“那不奇怪了,王所最讨厌下属不听指挥,不守规定了。你们三个遇到的事情还挺危险,他也是担心你们有事。”
“我知道啊,所长那个人就这个脾气,也是关心我们才会训我们。不过我们三个人的这顿骂挨得挺值得,不光知道了陈警官当年的事情,还被所长好好地上了一课。”
“你这思想觉悟还挺高啊!”
张维扬嘚瑟道:“那是,从小到大,不管是小学思想品德还是大学的思想道德修养,我可是全优。”
夏洁撇了撇嘴道:“知道你是同济大学的高才生,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
张维扬道:“说完我的事情,是不是该说说你的问题了?”
“我吗?我今天跟着师父出警去扫黄打非了,一队人直接端了一个背地里经营卖*淫多年的足疗店,人赃并获,抓了不少人。”
张维扬插话道:“那不错啊,大功算不上,多少也是个小功劳。”
“你说的没错,要是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我现在回想起来整个办案过程也很圆满。”
张维扬接到:“但是……”
夏洁瞪了他一眼,道:“就你机灵。”
然后重重地说了句:“但是……”
说完自己就先笑了,接着说道:“当时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被抓了,打扮得很普通,人看着也很老实。当时是被其他同事押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哭着扯着那个女人的衣服。这个女人说她就是个打工的,没有参与卖*淫,闺女还小没人照顾。当时她给了我一个电话,说是她的丈夫,我联系了她丈夫以后,把孩子交给了他。”
张维扬笃定地说道:“那个女人参与了卖*淫吧。”
夏洁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说你差点犯下大错,又重点讲起了这对夫妇,那肯定说明你差点犯下的错误和他们有关系。而且还有一点,在这种卖*淫*嫖*娼的地方,哪有什么正经打工的人,最低也是个知情不报。”
“你只猜对了一半,那个女人不止是参与卖*淫,她是这个案子的主犯。后来她的丈夫又联系我,让我给他媳妇带几句话……”
张维扬紧张地问道:“你给他带了?”
夏洁白了他一眼:“当然没有,我都说了我是差点犯下大错。”
张维扬松了一大口气,问道:“那个男的让你给那个女人带了什么话?”
夏洁答道:“他说他自己近期找不到工作,之前还被坑了几回工钱。媳妇一边挣钱,一边带孩子不容易,全家就靠那个女人活了。让我跟那个女人说,孩子放在了她小姨那里,不用担心。但是孩子有哮喘的毛病,让我问问那个女人,把孩子的哮喘药放在了哪里。他说怕孩子万一发作了,命就没了。”
张维扬道:“鬼扯,那男的在胡说八道呢!这些犯罪分子可真是狡猾,他们这是利用你身为女性的同情心想要传递消息。要是碰到我们这种铁石心肠的男警察,根本不起作用。还好你警觉,没有上套。”
“谁没有上套,我要不是后来听许姐说那个女人是主犯,说不定真就把她丈夫的话捎给她了。对了,你为什么说他们是在传递信息?”夏洁觉得奇怪,问道。
张维扬答道:“我也是猜的。之前听我师父说起过,他们这些犯罪分子之间往往会有一些暗语、代号之类的东西,专门用于传递一些隐秘的信息。”
“而且那个女人既然是主犯,那个男人多半也有问题,他既然能把孩子交到孩子的小姨那里,那就说明他们如果是真夫妻,其实两个人在平陵市也不是全无依靠,跟他卖惨的话不一样。退一万步讲,真要是没有药了,大可以先和孩子的小姨借钱先去药店买点药。何必跑到派出所这边大费周章,就不怕万一你不同意给他带话,耽误时间吗?”
夏洁有些不敢置信,道:“可是那个男的看起来挺老实的啊!”
张维扬道:“你刚才也说了,那个女人看着也很老实啊,你不也没想到她是主犯吗?现在的这些犯罪分子,有的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实则就是在利用他们面貌上的欺骗性来作案。”
夏洁欲言又止:“这……”
“我觉得这事你最好请教一下程所,他是你师父,也是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有什么事跟他说一下也方便。”
闻言,夏洁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广场的边缘地带。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完全地落了下去。广场上,一盏盏路灯已经被点亮,让这里犹如白昼。
大量的居民携老带幼,在广场上休闲散步。
不时会有一些小孩子踩着轮滑鞋从两人的身边掠过,留下了一串欢声笑语。
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个人暂时驻足,不再说话。
静静地欣赏起这幅由他们所守护的美好画卷。
一阵微风吹来,夏洁的发丝被轻轻吹起。在灯光的照射下,皮肤白皙的她简直白得发光。
夏洁此时则是正在用她美丽的双眸注视着不远处一个在自由玩闹的小女孩,小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她的母亲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玩耍。
夏洁突然之间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问道:“张维扬,你的父母还会干涉你的生活吗?”
正在欣赏眼前美人的张维扬闻言一愣,答道:“干涉啊,怎么可能不干涉。那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不管我,谁还会来管我。”
“那你不觉得别扭吗?”
张维扬想了想道:“还好吧,我爸妈他们两个人在我成年以后也就是在一些小事上管管我,在大事上还是很尊重我的选择。一些琐碎小事,我也不太操心,既然他们管了才会安心,那就让他们管管呗,反正也没有什么大影响。”
夏洁羡慕地说道:“你和你父母的关系真好。”
张维扬道:“还好吧。其实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有点烦,一点很简单的小事也要翻来覆去地讲给你听,但那是他们在表达关心的方式,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我就不一样了,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妈对我的管束就越来越严。不仅是生活中的琐事要管,连我的工作她也要横加干涉。我爸爸是八里河派出所的前所长,在所里工作时间较长的几位领导和警官都受过我爸的恩惠,对我都挺好的。他还是烈士,作为烈士家属的妈妈和我还一直受到公安系统的照顾。”夏洁将藏在心底的话娓娓道来。
“就像这回我被分配到八里河派出所工作,本来就是得到了局领导的照顾。局里安排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所里的领导适当地给我一些关照。可是在我来上班之前,我妈妈给局里的领导还有所长、我师父、教导员都打了电话,让他们好好地照顾我,凡是危险的、繁重的工作都不要让我做,结果你也看到了。”
张维扬点了点头,难怪那天接完母亲的电话之后,夏洁的情绪那么不好。
于是劝解道:“但伯母终归是在为你考虑,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派出所里会受苦,你也体谅一下她的一片苦心。”
夏洁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可以体谅她,但是她为什么不体谅一下我呢。受到所领导的特殊照顾,所里的其他同事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其实很多人都对我有成见。他们认为我仗着父亲是烈士,是所里的老所长,在派出所里搞特殊。但是我穿上这一身警服,进入人民警察队伍,是为了像我爸爸一样做一个好警察,不是为了受照顾的。”
张维扬鼓励道:“挺好的志向,我觉得你可以做到的,夏洁。”
“但是现在呢,一遇到什么事情,师父就挡在我的前面,我觉得我更像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而且就算这样,我妈妈还是没有善罢甘休。我有时候因为工作紧张的缘故,加班回家晚了,她就给我打电话,我不接,她就接着打,甚至还会给所领导打。”
张维扬说道:“所以,你感到了压抑,伯母强烈的控制欲让你不知该如何反抗。”
夏洁点了点头:“是这个样子。”
张维扬的目光看向四周,确定了一下方位,伸手向东南边一指。
“这个方向,再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是我今天出警救人的新城小区。那个想要自杀的小伙子跟你一样,也是母子俩从小相依为命。因为他母亲的控制欲令他长期感到压抑,最后的导火索就是母子俩吵了一架,他就选择要跳楼,想要一了百了。”
看着远方的霓虹,张维扬目光沉静,平静地说道:“很多时候,亲人之间的矛盾才是最伤人的。这些选择极端方式解决问题的人,往往也是家庭生活中处于弱势,受到压迫的一方。”
夏洁笑了笑:“怎么,你是担心我一时想不开,会选择自杀。”
张维扬扭头冲夏洁一笑:“那倒是没有,我并不担心你会走极端,你比那个小伙子坚强得多。而且你还有我们这帮朋友,你可以选择向我们倾诉。我只是想说,不管是家庭生活还是其他方面,你不能一味地忍让,长期的忍让只会让伯母觉得你是会接受这种管束的。”
夏洁辩解道:“可是我没有忍让,我入职以来一直都对她向所领导打电话的事情表示了明确的反对。”
“但是反对无效,伯母想要给所领导打电话的时候,依然会打。”
“没错。”夏洁颓然地低下了头。
张维扬伸手拍了拍夏洁的头,道:“怎么,我们美丽大方、机智勇敢的夏洁同志这就丧气了。笑一笑,事情总会有解决方法的。”
夏洁抬起头来,扯着嘴角笑了笑,问道:“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伯母之所以觉得这样的控制能够成功,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坚定地表示过反抗。”
看到夏洁有点不服气的神情,张维扬继续道:“语言上的明确反对根本不起作用。这么多年下来,伯母只会觉得你一直很听话,根本不会在意你言语上的这一点点反抗。所以……”
“所以什么?”看张维扬卖起了关子,夏洁着急地问道。
“你可以先从家里搬出来,从行动上进行一次尝试性的反抗。这种实际行动的反抗比你口头上那几次明确反对有效多了。而且你搬出来对我也有好处,我那套四居室现在就找到李大为、杨树两个租客,空着一间房没人用,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张维扬搞怪地道。
听到这话,夏洁一直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合着你劝我反抗我妈,是为了让我给你分担房租啊!”
“那当然不是,主要是为了方便你反抗伯母的控制。如果能顺带着再让我多赚点房租,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张维扬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到张维扬的这句话,夏洁终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维扬,我算是明白你们家为啥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了,你这经商头脑是天生的吧!”
“终于笑了,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刚才愁眉苦脸的你,一点也不像是我们所的所花夏洁了。”
夏洁抱怨道:“什么所花啊,这个叫法真难听。”
“那就是警花,南市区警局一枝花——夏洁同志。”张维扬继续贫嘴道。
夏洁想了想,说道:“搬出来和你们合租,倒是一个挺不错的主意。不管反抗我妈起不起效果,但是让我能离她有一些距离,我也能轻松点。那就说定了,等你的房子收拾好,我跟你们一起搬进去。”
张维扬鼓掌道:“热烈欢迎夏洁同志入伙!万绿丛中一点红,我们总算不是光棍公寓了。”
“什么入伙啊,张维扬,你到底是不是同济大学毕业的,怎么一口江湖黑话。”
张维扬揉了揉夏洁的小脑袋,道,“我还没让你交投名状呢,《水浒传》看多了吧,小同志。”
夏洁伸手打下张维扬作怪的大手,道:“讨厌,你把我的发型都毁了。”
看着正在整理发型的夏洁,张维扬又道:“搬出来之前,我建议你跟伯母好好地谈一次,将你的心里话跟她说清楚。咱们说话做事要有理有据、有礼有节,不搞不告而别那一套。”
夏洁点点头,表示明白。
张维扬又问道:“对了,伯母是不是天天在家闲着没事干啊?”
夏洁道:“你怎么知道的?自从我爸出事以后,我妈就没怎么出去工作。我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更是天天就在家里担心我出事。”
“猜的。老话讲,毛病都是闲出来的。伯母不出去工作,不出去社交,生活的重心自然就放在了你的身上,恨不得让你一刻也不要离开眼前。”
夏洁小声问道:“那让我妈出去找点工作,交交朋友?”
张维扬道:“找工作怕是不现实,伯母如果多年没有在外面工作,以她的年纪找一份工作相当的困难。还是出去交交朋友吧,最好交个男朋友。你这么漂亮,伯母的基因肯定做出了重大贡献,出去迷倒两个同龄男性还不是手到擒来。她要是有了新的生活,你这里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夏洁的眼睛一亮,道:“好主意啊,我妈主要还是缺人陪伴。有人照顾我妈,就算没有我在身边给她做饭,收拾家务,我也能放心了。”
张维扬微笑地看着夏洁,没再说话。
夏洁问道:“你看什么?”
“看一个女儿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妈妈的模样。夏洁,这么多年下来,辛苦你了。”
夏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胡说八道什么!”
张维扬假装没看见夏洁的神色,抬起头来看了看渐深的夜色,道:“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回所里,一会儿我用摩托车载你回家。”
“你的那辆车,它能带人吗?”
张维扬答道:“夏洁同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五十五条规定,超过的摩托车就可以载人,我那车都超过了,完全符合规定。而且我的车上常年有一个备用头盔,你不用担心因为没戴头盔被交警拦下来。”
说着,伸手在夏洁的脑门上一弹:“小同志,我可是警察,怎么会知法犯法。”
“张维扬,你!”夏洁怒道,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追向了已经撒腿跑了的张维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