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樟办事效率很快,他派出去的护卫们这没几日便在都城郊外找到了一处农庄。
“主子,那农庄的主人原在都城做官,前些日子被调任到老家赫西,他便想将农庄卖了,准备举家迁回赫西。”
孟小鱼微微点头:“这农庄是谁打听到的?”
“阿檀木。不过他并未跟农庄的人说一定会买,这事还得等您亲自去看过后方能决定。”
“我看这农庄大体也算是不错的。你觉得阿檀木办事如何?”
“还算稳重牢靠,交代他办的事情,一般都能办好,就是遇事不太能抓主意。”
“那你把他叫进来,我问他一些情况。”
褐樟很快就把阿檀木叫了进来。
阿檀木这人孟小鱼也知道,看着还算老实,武功不错,平时比较沉默,但是很听褐樟的话。
孟小鱼说道:“阿檀木,你给我大概画一下那个农庄的舆图吧,就画出来有哪些入口,哪个地方是农田菜地,哪个地方有房子住户便行。”
“是,主子。”阿檀木很老实地拿起毛笔,在纸上画起了舆图。他握笔的姿势很笨拙,一看就是没读过书的。
孟小鱼指着舆图问道:“此处原是供主家偶尔小住的?”
“是。”阿檀木答道,“听说农庄里每到冬日便会种很多油菜花,原主人甚是喜爱,每年冬日都会去小住几日。”
“你们觉得现在的价钱可还有商榷的余地?”孟小鱼又问。
阿檀木搓搓手,不知如何回答。他听吩咐听惯了,只会把打听到的价格告诉褐樟或孟小鱼来做决定,但他绝对想不到要主动去了解市场行情。
褐樟见状赶紧插话:“主子,这农庄内农田虽不足三十亩,可内有宅院、竹林和果园,且靠近都城,占地总数也有七八十亩了,八百两银子算是比较公道的。只是那里土地似乎不太能长庄稼,听说那些佃农每年的收成都不够交租的,主家将租金一降再降,到这两年,也只有一半的土地有人租种,剩下的大多都荒着,只有那么几亩地由主家的几个年老体迈的老仆人种着些庄稼。”
阿檀木又在一旁补充道:“主家也不管那些老仆,就是让他们自给自足、自生自灭的样子。农庄管事的说,那几个老仆人主家不准备带回老家了,谁买了农庄,他就将那几个老仆一并送给新主家。”
孟小鱼问道:“阿檀木,你可见过那几个老仆?他们具体状况如何?”
“回主子,听管事的说,那些老仆一共有五个,小的见过三个,只觉得他们都非常老,不过行动还算自如。”
孟小鱼让阿檀木退出去,又问褐樟:“我们的钱够买下农庄的吗?”
她不太善于管钱,故而就将钱都给褐樟管着,鲁士翰负责记账,这也算是钱账分人管了。
孟小鱼偶尔也会查看账本,但总是只看看每月总收入、总支出和余额,确定钱还够用就不管了。如若钱不够用了,她便多出几本书,或者想出各种营销手段提高销量。
褐樟回道:“到昨日为止,我们的现银还有六百五十三两,这其中还包括要给璃王殿下的四十五两分利。”
“如此说来,钱还不太够。”孟小鱼边说边思索着如何凑齐银两,“等会儿我去找鲁掌柜谈谈,让他把书肆卖得不好的书列个清单出来,我们打折卖出去,换点现银回来。那套《水浒传》,现如今分那么多本卖已无优势了,我们出一本合集,价格优惠点。公子给的金叶子还有一些吧?我们留下两三片就好,剩下的凑出来买那个农庄该是够的。买下农庄后还得改建一下,办书坊还要买些东西,雇人也需要花银子。农庄那里,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最好能把价钱压下来点。”
褐樟皱起眉毛,欲言又止。
“你有话直说,在我面前不必瞻前顾后的。”
“小的认为主子作为一个女子着实不需如此辛苦。主子当尽快找到兄长,我们一起回宇宁去更好。”
“褐樟,你想回宇宁吗?”
这么久以来,孟小鱼从来没问过褐樟的个人感受,听到他如此劝她,便怀疑褐樟是想回到管愈身边。
褐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公子让小的保护主子,直到找到兄长为止。如今主子的兄长尚未找到,主子在哪儿小的就在哪儿。”
孟小鱼是很尊重个人自由的。这在褐樟和那些护卫们看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她来说,这很自然,因为她就很注重自己的自由。故而,她才会问褐樟的想法,却没有要赶走他们的意思。她都不敢想象如若没有管愈送的护卫们,她如今会怎样。
她心平气和地说道:“褐樟,若你想回宇宁,你可以带着阿檀木他们一起回去。我还需在都城待着,等哥哥的消息。”
褐樟闻言猛地跪下,俯首说道:“主子,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担心主子太过操劳。”
孟小鱼吓了一跳,赶紧将褐樟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过,在我面前不用跪。你听好了,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许跪。我身边的人,没有尊卑贵贱之分。除非是在皇上面前,你不跪会被砍头,那你就审时度势跪了。其它时候,未得我允许,不许跪!”
“是,主子。”褐樟站了起来,垂手恭立,不再说话。
孟小鱼忽然收了喜怒之色,轻叹道:“褐樟,我回不去宇宁了。”
“主子?”褐樟担忧地看向她,满脸的疑惑与关切。
孟小鱼心想管愈这时候该跟葛若兰完婚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偶然想起过她?
可她离开宇宁越久便越不想回去了,希望找到哥哥后能在都城或者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顿下来。
她笑了笑,笑容悲凉而落寞。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后年老的自己,独立、自由、孤独,眼里散发着慈祥的光,心里藏着高处不胜寒的凉。
她幽幽说道:“褐樟,你不会懂的。但我真的回不去了。你可有公子的消息?”
褐樟摇摇头。
“他这会子也许已经在去西北关的路上了。他没有真正上阵杀过敌,若有你和阿檀木他们在身边,他会好许多。”说到这儿,孟小鱼的鼻子便有些发酸,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蹿,“褐樟,他才十八岁,如果是在……”
她想说如果是在她的梦境里,他还是个高中生呢。但是,她说了,褐樟也听不懂的,便忍住没再说出来。
“主子,公子自幼便勤练武艺,武功远在小的之上。且公子身边尚有青松、翠柏和紫楠,他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主子不用担心公子,他定会平安回到宇宁的。小的知道,公子最担心的就是主子的安危。主子尚未及笄,公子要知道主子如此辛苦,定会责怪小的照顾不周。”
“褐樟,你大约不知,有些时候不是光有武艺便可的。”孟小鱼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但愿皇上调宇宁军队去西北关,真的只是为了赶走西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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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鱼猜的与事实有些出入。此时的管愈尚在自己的府中,即刻便要启程前往西北关。
宇宁王夫妇收到要求宇宁派兵增援西北关的圣旨后,斟酌了好几日。宇宁王葛宁宏想要亲自带兵出征,上官蓉儿不愿意,最后两人还是决定让儿子葛玄凯和管愈一起带兵前往。
管愈此时正在书房中,覆手而立,神情专注地望着窗外。
他的这个府苑如今正在扩建中。一大堆的民工每日热火朝天地从春干到夏,再从夏干到秋,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了,这宅子才修完不到一半。看样子得修到明年秋天了。
蓉公主说,他和葛若兰的婚期就定在明年中秋。可如今,他要带兵出征了,谁也不知道明年中秋前能不能赶回来。
他倒也不甚介意,心中甚至隐隐希望西北关的战事能拖得越久越好。
他拿起手中的书,看了看,无声地苦笑起来。那笑容,悲凉而落寞,竟隔着几千里与孟小鱼的笑出奇地相似。
他手中的书是长公主上官柔儿着人从都城送过来给他的,他昨日刚刚收到。
长公主说,玉佩她收着了,孟小鱼的兄长在赫北关,而孟小鱼自己正经营着一个书肆和书坊,生意不错。了了几句话,不甚详细,但总比几个月来杳无音讯好多了。
送书的人说,这书在都城是抢手货,每次刚被印出来就被抢购一空,那人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一本。而这书的书名正是《镜花缘.四》,作者名叫书巫。
书巫他是认识的。这个人在他心中是个魔障,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赶不走。
魔障的哥哥没在都城,而是去了赫北关,她便干脆也不回来了,连护卫都没遣回来一个,大张旗鼓地在都城做起了生意。
“公子,”青松推门而入,打断了管愈的沉思。“都准备好了。世子说请您在护卫营集中好军队后等他。”
“嗯。”管愈收回纷乱的思绪,将书塞进怀里,“着两人即刻启程去都城。”
“啊?!”青松有些错愕。
如今跟在管愈身边的人谁不知道,他们是不被允许去都城的?
“乔装打扮成布商。”管愈淡然吩咐道。
他当初本以为她最多三四个月定能回来。即便她找到哥哥后不回来找他,护卫也定然回来了,而她和哥哥在一起该是安全的。可如今,她一个小姑娘大张旗鼓地开起了书坊和书肆,还是在都城那种鱼龙混杂的修罗场,让他怎能放心?
“是。”青松没敢多问。
“到了都城后,不可在其它地方停留或引起人注意,直接去书巫书屋,将书巫写的所有书都买一本,送到西北关给我。”
“是。”
“暗中找一下褐樟,将孟小鱼——噢,她如今或许叫何宇,也许就叫书巫,总之,将她的所有事情打探回来禀报我。”
“褐樟竟是去了都城?”青松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忽然明白了,为何他家公子年初会将褐樟的奴籍放到阿渡家去。
“嗯。到了那里,见机行事。我只需要书巫写的所有书和她的近况,切莫引起其他人怀疑,引来杀身之祸。”
“是。”
“去吧。”
管愈最后看了书房一眼。这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可他这一走,他就只有他头上戴的木制发簪和她写的书了。
他头上戴的发簪,是除夕那晚他从她头上取下来的。他用自己母亲留下的发簪跟她换,她却不愿意。可最终,他还是使了点手段,让他们的发簪互换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戴他送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