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孟小鱼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窗外蝉鸣蛙叫,吵得她有些心浮气躁。
她放下书,站起身来,斜倚窗台,看着窗外寥寥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响动,转头一看,管愈一身便装,容光焕发地走了进来。
“小鱼儿参见明王殿下。”孟小鱼笑眯眯地朝着他行礼,忽然觉得皇天果然不负有心人,这世间的一切竟是如此美好。
“以后只许叫阿志哥哥。”管愈笑着拉住她的手,“如今我可是个闲散王爷。皇上想要给我封官职,我横竖不受封。”
“皇上还很孩子气,阿志哥哥禅位给他,即便是我也不能安心。”
“也就你觉得他孩子气。他二十岁了,我父皇即位时还没他大呢。你怕是跟他太熟,又觉得他是你学生,处处需人提点才如此想。他其实深谙帝王之道,又懂权衡之术。论杀伐果断和防微杜渐,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听闻他开始并不乐意接你的皇位?”
“他觉得做皇帝不太好玩,想带着克格洛明珠回北翌,让我帮他收拾烂事。我说他若敢如此做,我便说他和克格洛明珠私奔,派兵攻打北翌,抓到克格洛明珠后当着他的面五马分尸。”
“你好生残忍。”
“我也就唬唬他罢了。为着尚赫百姓的安宁和国家的昌盛,克格洛明珠非坐上皇后之位不可。西岭国王要将她嫁过来为后自然有他们的打算,可尚赫也未必就不能捞到好处。两国联姻之后,西岭断不好再阻断尚赫与西方各国往来。”
孟小鱼恍然大悟。
难怪管愈在位时,宁愿放她出宫也不愿想办法解除他和克格洛明珠的婚约。一个国家与天下大部分国家都无法正常外交是何等恐怖之事?尚赫以前的那些皇帝可能想象不到,可管愈心里却明镜似的。
作为一国之君,他宁愿放弃她也要给尚赫谋得一个繁荣昌盛的未来。
孟小鱼叹道:“国与国之交竟是比人与人之交更为复杂。为了让当今皇上与克格洛明珠两人情投意合,以至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阿志哥哥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管愈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他那久违的邪魅笑容:“知我者,小鱼儿也。”
“可见阿志哥哥也非善类,同样会算计自己的弟弟。可他总会慢慢成熟,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他又是皇帝,你也不怕他报复?”
“他为了美人接了江山,我为了美人弃了江山。我们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他若真醒悟过来了,我便问问他,我拱手将江山和美人都送给了他,他为何竟要报复?”
孟小鱼噗嗤一笑:“自然不是因为你让了江山和美人,而是因你耍了他。”
管愈轻拧剑眉,沉思道:“也对,他若发现他不如我聪明,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如此说来,我们还是莫要待在此处为妙。我明日便去跟他说了,他交与我做的那些劳什子事我都不管了,我要陪你浪迹天涯去。”
孟小鱼不禁羞红了脸,轻斥道:“你也未曾跟我提过,这皇位是先皇留给你的,也是你辛辛苦苦打了三年多仗打下来的,你竟像对待一件物什那般说弃便弃了。”
管愈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促成上官诚元和明珠公主的两情相悦,可之前自己也无十成把握,哪敢随意跟孟小鱼说。如今事情都如他所愿了,他便笑得轻松恣意。
“小鱼儿,我说过皇权之路太过孤寂,我不想一人走在这路上。如若没有你,我要这江山何用?你那日说的没错,西岭的目的不是要为明珠公主找个夫家,而是要嫁个公主到尚赫为后。我把皇位让给皇弟,让他娶克格洛明珠,我便不算毁约。我弃了皇位,换来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孟小鱼忽然便想起她开的学堂来,说道:“上官诚元好武轻文,未必愿意在学堂之事上支持我,如今我是骑虎难下了。”
管愈轻笑出声:“你是想让我坐回皇位去先帮你把学堂之事安排好了再说?”
“不要。”孟小鱼脱口而出,说完顿觉不妥,立刻又羞红了脸。
管愈终于发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刻,笑着轻抚她的额头,说道:“你还真了解皇上。不过他也是极了解自己的,明白自己不爱管朝堂琐事,故而跟我磨了好几日,非逼得我答应帮他处理一些文官之事,他这才安心同意我禅位。”
“难不成那几日他竟不是被你软禁在宫中?”
“我哪有软禁他?他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有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你是说他跟克格洛明珠住在一起?”
“那倒未。然他俩随意约见,我却从未曾阻止过。”
说到此处,管愈忽然想起了南川国送给他的那十个美女。他一个都未曾动过,全留在宫中,又便宜他弟弟了。
“你要帮他管那些文官之事?”
“呃——也非所有,不过是他不想管的事罢了。例如学堂教书先生的考核,我跟他说了他下月需得亲自主考,他便立马推给了我。”
“阿志哥哥可知我学堂中有个叫上官玉萱的女教书先生?”
“上官玉萱?她是皇族之人?”
“上官烈锋的十六公主,被你贬为庶人了。”
管愈凝眉沉思:“可是当年上官烈锋欲嫁与西岭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的公主?”
“正是。她说你攻入皇宫时,将后宫所有嫔妃、皇子、公主全贬为庶人,放出宫去自谋生路。”
“确有此事。当日是世子留在都城的五千宇宁军士先攻入皇宫的,我赶到时宫中极为混乱,上官烈锋已经杀死了不少妃妾儿女,剩下的也没几个了。有人问我如何处置那些人,我便说一律贬为庶民,发些银子放出宫去。上官玉萱如今在学堂教书?多大了?”
“二十。我之前与她有些交情,看她衣食不保便想帮她一下,请她来教学生们弹琴作画。”
“如此说来,她的父母和未婚夫君都是因我而死的?只怕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也不忍杀她,不过还是让她远离都城的好。”
孟小鱼有些难过。她对上官玉萱存着一份愧意,如若不能真心帮她一次,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但她也不敢肯定上官玉萱是否仍怀恨在心。管愈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她伺机报复,那他俩都很危险。
她问道:“如此说来,你不会让她通过下月的考试了?”
管愈蹙眉沉思。
孟小鱼有些不悦,说道:“她如今和原书巫书屋的小二阿简都在学堂做先生,两人情投意合,我本来还打算撮合了他俩的姻缘……“
“怎么,生气了?”管愈柔声问道。
孟小鱼摇摇头:“你说得也有理,可我和她毕竟有过一些交情。”
“我听闻十六公主是宸妃所生?那她就是上官凌云的亲妹妹?”
孟小鱼轻轻一叹:“是啊,上官凌云也是因我而死的。她不怀恨于心才不正常。”
“小鱼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别人若对你凶,对你狠,你常常能应付过去;可若对你好,对你示弱,你便对人掏心掏肺。”
孟小鱼也说不清她之前和上官玉萱关系算不算好,可上官玉萱那时候确实对她坦诚相待。那她要不要因为那点交情而帮她呢?她的良心和理智在内心深处交战,想帮她却又怕做了东郭先生和农夫。
管愈见她神色郁郁,无奈一叹:“不如你让阿简去宇宁帮你开个书肆,让他带着家人和上官玉萱一起去?”
孟小鱼精神一振:“也未尝不可。他们不必去宇宁城内开书肆,便在集里镇好了,你335曾带我去过集里夜市,我觉着在那附近开家书肆也极好。”
管愈呵呵一笑:“如你所愿。”
“如此一来,上官玉萱远离都城,也便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
“要开便开个大点的,我从宇宁管府调些人去一起帮忙。只要他们安分,我保她一生平安。”
孟小鱼顿时释然,笑着盈盈一福:“多谢明王殿下!“
“倒跟我客气了。”管愈笑呵呵地扶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