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麒麟衣如雪,雪中麒麟。提起雪麒麟宫寒露,可谓无人不晓。三年前的泰山英雄会上,各大门派龙争虎斗,险些酿成惨剧,宫寒露神话般出现,雍容的气质,华贵的风度,与一柄无可匹敌的宝刃,震动天下英杰。不久,宫寒露独闯镇江,诛杀太行七鹰。十日后单骑入玄衣堡,剑残堡主苏平与铁三姑,武林人无不拍手称快。宫寒露行踪飘忽,极少与人谋面,因此,人只知他穿袭纤尘不染的白袍,一张秀美文弱如女儿的面庞,和一种与生俱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露寒人共赏,剑气雪飘香。宫寒露之剑名曰伊蓝刃,夺自万里之遥的南海天华门。这并非秘密。天华门的弟子也曾登门访讨,宫寒露说:要剑可以,只需胜过我!他们战败而退。这世上什么花最美,什么花最香?回答当然是玫瑰。兰谷颜玫瑰的名字,同样名满江湖。颜玫瑰是男儿,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有人说他的笑是酒,可以醉人;有人说他的笑是刀,可以杀人。颜玫瑰的确爱笑,笑得人意乱情迷;他也的确杀人,但所杀都是该杀的人。百花买一笑,残红满天飞!颜玫瑰的衣衫艳丽如霞,即使他混杂在一万个人当中,也会因出尘脱俗的飘逸姿态被一眼辨识出来。燕子楼的酒菜号称城中第一,在余杭有口皆碑。先不论江南小菜的精致,单是佐菜的材料就稀罕。银耳汤里兑了珍珠粉,翡翠鱼的鱼眼镶的就是翡翠。虽然费用就贵得令人咋舌,但财大气粗的就爱到这里花费,仿佛价格昂贵自己身份地位也跟着尊贵起来。所以燕子楼每日都宾客如云,老板江万金之家贯又何止万金。江老板时常到客人当中转转,着意结纳席间的达官显贵以及各路豪杰,以应不时之需。他身材矮胖,笑如弥勒,嘴里衔枝金制烟管,殷勤地给人斟茶倒酒哈腰点头,没有财主的架子,倒有伙计的谦恭,这颇招食客的喜欢。上有官府庇护,下有武人相助,江万金的生意做得平平安安,少有人寻衅闹事。这天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时候还早,座位已有一半满了,伙计们跑前跑后地忙活,其中一个经过窗口直觉到哪里不对,迟疑一下,果然,其中一张空的桌子上多了一束玫瑰花。花色娇艳,馨香入脾。据说颜玫瑰到哪里,哪里便放一束玫瑰。见花如见人,花艳人愈艳。江万金喜从天降,吩咐厨房备一桌最好的酒席,激动得跟人说话声调都变了。客人们各自震动,止了说笑四处逡巡,想那貌美如女子的少年或者会由门外窗外飘然而入,偌大屋子,居然鸦雀无声。约莫一盏茶功夫,虚掩的门被人轻轻一推,“吱”地声响,人们心中一跳,转头看时,登时脸容惨变。三个黑衣人鱼贯而入,皆是背插长剑,面蒙黑巾,起步落脚全无二致,而无一丝声响。他们径自走到放有花束的那张桌子旁,第一人和第三人便分站在第二人两侧。右边人喝道:“让开!”
周围座上人如闻棒喝,一哄退到墙角,个个噤若寒蝉,抖衣而颤。少数人神色凝重地互相看看,手按兵器,也缓缓退开。左边人乜斜玫瑰,鼻中一哼,手腕伸缩,剑光如毒蛇。一束嫣红,化为满地碎屑。众人色变振恐,环顾四周,只以为哪里有红衫出现,剑光飞来。无声无息,颜玫瑰连影子都不见。江万金做梦都没想到祸从天降,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因恐惧而抽搐,哆哆嗦嗦地一径后退,被桌脚绊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他身躯庞大,半天挣扎不起。其余人各自胆寒,竟连弯腰搀扶都不敢。左边黑衣人笑对中间之人道:“颜玫瑰既然未到,我们找人试试剑可好?”
那人不答,缓缓就身边椅子坐下,拈一杯满好的茶来看,轻吹口气,对着粼粼的水纹出神,即使蒙着黑巾,脸庞的轮廓也显得十分俊丽。左边黑衣人便转向一少年,道:“丁澜!”
神气就如主子吆喝奴才,语气口吻无礼之极。人群中一少年原就面有愤色,闻言大怒,寒声道:“怎么?”
他却阖上双目,口吻翕动。丁澜正欲拔剑,忽然双手掩耳,仿佛有锐物从耳中直刺入脑子般,身子痉挛,大叫一声滚倒在地。旁边老人惊呼:澜儿!“急要伸手搀扶,丁澜却一把攥住他手腕,张口便咬,白森森的牙齿好不可怖。老人疾要缩手,却如被箍在铁钳中。两条人影直扑念咒人,刀如闪电,鞭若银蛇,正是七环刀陈瑞和九骨鞭陈风陈氏兄弟。左右黑衣人迎上一步,各自长剑出手,眼见是左边人拦陈瑞,右边人挡陈风,半途竟脚步相错,交叉易位。人只觉眼前一花,只听得两声惨叫,定睛看时,见陈氏兄弟已横尸当场。陈瑞陈风兄弟虽然算不上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在当地亦颇有盛名,然竟一招毙命。围观众人悄无声息,尽皆胆寒。老人惨然道:“孽子!累世交之命!”
狠下心肠,扼住丁澜腕骨,喀地折断,终于挣脱开来。丁澜虽然神智全失,却也痛极而呼。念咒人蓦地提高声音道:“杀他!”
丁澜如若中魔,一跃而起,手腕夹住地上长剑,直斩父亲头颈。这剑不慢,但以腕夹剑出击,究竟要比寻常笨拙得多。谁知丁之浩经先前一吓,又痛失老友,已是心胆俱裂,见来势凶猛,自然而然地侧身一避,随手抓起地上七环刀往剑上一拨,长剑即刻反转,“噗”地刺入丁澜胸口。丁澜猛地一晃,双膝跪倒,神色渐渐清明,茫然瞧了瞧胸前剑柄,微弱地轻喊:“爸爸!”
仆倒在血泊中。冀北丁家的拨云手是江湖一大绝技,“拨杀人之剑以杀人,拨伤人之剑以伤人”,端的是神奇莫测。丁之浩这一招也着实弄得流利漂亮。右边黑衣人抚掌喝彩,赞道:“好手法!”
放声大笑,尖锐刺耳。笑声中丁之浩冷汗热泪皆涔涔而下。所坐黑衣人开口了,嗓音清冷,宛如冰上溅珠,无悲无喜:“你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幽深的眼神从杯子移开,凝注他脸上,犹如新发于硎的利刃,闪烁着透彻肺腑的森寒之气。丁之浩如梦初醒般嘶声呼号,狂乱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疯子似的冲向三人,狰狞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右侧黑衣人一剑递出,丁之浩拨转剑锋,岂料对方两根手指重又往剑刃一拨,赫然是丁家绝技拨云手。丁之浩惊问:“你……”剑已贯穿胸背。一滴鲜血溅到端坐黑衣人平放桌面的手背上,那只手修长白皙,光洁细润得犹如女子,此时指尖微一颤动,那人冷冷地说:“走了!”
“这些人呢?”
另二人笑望人群,脸上有猫戏老鼠的嘲谑凶残。那人未曾回答,一径去了,挺直的脊背寒峭逼人。燕子楼血案轰动余杭,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人们追根溯源,才知洛阳青龙会的人到此截杀颜玫瑰,只是不知三个杀手究竟是十三剑客中的哪几位。“颜玫瑰何曾来过?”
事后,一个喝醉的伙计无意中透露真相,“那是江波听多了传闻,买了花逗人玩的!”
江波是江万金之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玩笑开得大极:生生断送四条人命,而场面之惨烈,则又非外人所知了。几日后,江宅莫名失火,火势之猛令人咂舌,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竟连一根骨头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