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凌最后的视野中仍旧是父母扭曲的面孔和恶毒刺耳的话语。
鼻尖凌冽的沉木香气让温凌的心稍稍落实，却又饮鸩止渴。
尤吉一路顺着温凌离开的路线追过来，他站在林子外面有些许纠结。
这不归林中常年弥漫瘴气，稍有不慎就会沾染心魔死在里面。
可温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真进去了丢掉性命...
尤吉纠结了半天，还是咬咬牙准备进去。
还不等他往里冲，尤吉忽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欣长的身姿和银器叮叮当当的脆响让尤吉止住脚步，他看着那从不归林走出来逐渐清晰的面容，直接呆滞在原地。
桑芜怀中抱着温凌，一步步踏着瘴气走了出来。
他面容依旧冷漠，可从没有人比小就侍奉在桑芜身边的尤吉更加清楚。
他一向视为神明的祭司大人，似乎变了。
“祭司大人，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尤吉有些怔愣，这个时间祭司大人应该是在饲蛊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不归林？
桑芜看着尤吉，嗓音平淡：“尤吉，你该照顾好他的。”
尤吉瞬间低下头：“抱歉，祭司大人，是我粗心大意没能拦住他。”
“下不为例。”桑芜扔下四个字，抱着温凌离开了不归林。
尤吉站在原地目送桑芜一步步离开，他视为神明的存在依旧高贵不可攀附，只是他的信念似乎并不在纯粹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尤吉也不知道。
毕竟只要是祭司大人在的日子里，寨子永远都风调雨顺。
............
温凌因为惊吓发了一场高烧。
本就有些羸弱的身体此刻更是病来如山倒。
“不行啊祭司大人，他根本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
桑芜接过汤药碗：“我来吧。”
温凌脸颊烧的坨红，眼角还含着泪水，一直在说着梦话。
“对不起...对不起...”
桑芜伸出指骨修长的手轻轻捏开了温凌的下颚，将药用巧劲倒了进去，随后又拍了拍温凌的背。
只见原本还胡乱抹泪的温凌竟然真的把药喝了下去。
尤吉站在旁边连连称奇：“祭司大人究竟有什么是你不会的？您简直太厉害了。”
“去摘些莫兰草捣碎。”没有理会尤吉的夸赞，桑芜仔细观察着温凌的状态。
“我这就去！”尤吉一股脑地跑了出去。
温凌此刻的身体情况很差，吸入了不少瘴气再加上过度惊吓，毒气开始渗入五脏六腑。
“救救我...不要！不要打我！”温凌挥舞着手，嗓音中带着哭腔。
单薄细痩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看起来格外可怜。
桑芜握住他的手，嗓音中罕见地带了一抹温柔：“不怕。”
像是有魔力一般，温凌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尤吉动作很快，把莫兰草捣碎交给桑芜后，桑芜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粉，撒在了莫兰草里。
他如之前那般捏开温凌的下颚把药给灌进去。
............
温凌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桑吉家的那间屋子里。
浑身绵软头重脚轻，温凌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好几下。
带着些微凉意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温凌被吓了一跳。
“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凌看着桑芜的脸，这才定下心神。
“是您把我救出来的吗？”温凌的嗓子还有些哑，他看着桑芜那张俊美冷漠的面容，心中泛起涟漪。
桑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多了一抹严肃。
“你不该去不归林。”
温凌低下头：“抱歉，我不知道那里那么危险，我以为只要按着原路返回就可以走回去的...”
“苗寨的地形繁杂，稍有不慎便会迷路，你好好待在寨子里，别再乱走了。”
想起蛇窟里的蛇和尤吉当时的表情，温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些曾经来到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死在了这里？”
桑芜并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是。”
“为什么？”
“寨子与世隔绝不可被外界打扰，所以我们设置了结界，只与少数人不受结界影响可以进来。”
‘村民心思单纯，所有的人都热心接纳他们，但他们只发现了这片世外桃源，并且想尽一切办法把这里的一切传送给外界。”
温凌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里被外界发现，那么大批的媒体，资本家都会蜂拥而至。
他们像是尝到了甜头的老鼠，不把这个刚刚被全世界发现的恶世外桃源榨干，是不会罢休的。
这对于苗寨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我在寨子的结界处起了禁制，只要心存善意不想把村子里的一切宣扬出去，都可以平安离开。反之，他们就要永远闭上嘴巴保守秘密。”
“所以...因为我没有想要把这里公诸于众，才能活下来。”温凌想起那些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蛇，仍然有些胆寒。
他本不敢想象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被喂蛇，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心思澄澈，自然可以安然离开这里。”桑芜的语气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温凌从书包里小心翼翼把那块牌子拿出来：“那这个牌子，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总是会频繁做梦，梦到一颗巨大的姻缘树，上面有很多很多不同人的姻缘牌和红线。除了这些，梦里也总是有一个看不清的影子。我之前在树上看见了这个牌子，想要摘下来看看，就是他给我摘下来的。”
桑芜原本冷漠的眼底几乎是瞬间便涌起惊涛骇浪。
那冰蓝色的眸子逐渐变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凌。
温凌有些畏缩地咽了咽口水：“怎么了吗？”
过了许久，桑芜才挪开目光开口道：“没什么。”
“所以你知道这个牌子的来历吗？”
“姻缘树的红线是为天定情缘所准备的，若是时机成熟，姻缘树上就会凝聚成一块姻缘令。姻缘令的模样各不相同，姻缘的结果也各自有异。”
“那我的这块姻缘令又会是谁的呢？”温凌有些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此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桑芜眼底的深意。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桑芜端着药碗递给他。
温凌看着黑黢黢的药以及隔了很远都能闻到的苦涩味道，瞬间皱了皱眉。
眼睛偷偷看了眼桑芜的表情，果然，他此刻正端着药碗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瘪瘪嘴，温凌只能端着药碗捏住鼻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温凌眼泪汪汪地苦的直咳嗽。
桑芜将水杯递给他，温凌漱了好几口才勉强把药味冲淡。
嘴巴里被塞了一颗糖，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扩散，温凌抬起头有些意外。
“奖励。”桑芜淡淡启唇。
温凌笑的眉眼弯弯开心极了，糖是最普通的冰糖块，除了甜味没有花哨的味道。
可是这颗糖，却是他吃过最甜的那一颗。
原来，也有人把他当做小孩子，会在他因为药太苦的时候喂给他一颗糖。
“那天你是在特意等我吗？”温凌想起自己再次来到这里时，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桑芜，开口问道。
桑芜轻轻颔首。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天意。你不属于这里，却注定要回来，这便是神的旨意。”桑芜说得很笼统，温凌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温凌有些迟疑，但他仍然没有多问。
他可以不相信鬼神，但即便如此他也会尊重任何人的宗教信仰。
“这个姻缘令是我命定姻缘的那个人的吗？”温凌适时岔开了话题。
桑芜点了点头：“姻缘令相当于你和他的信物。频繁做梦是离魂的情况，离魂状态下你会遇到红线另一端的人。”
原来是这样，温凌了然地点了点头。
心中最后盘旋的那点疑惑也消散了，温凌看着收拾药碗的桑芜，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他原本回来这里也只是想把姻缘令这事情搞清楚。
毕竟频繁做梦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自己为什么爬了两天两夜的山没有靠任何的工具就可以轻而易举离开，甚至外面和这里的时间不同，原来都是因为结界。
眼下事情已经解决，或许他真的应该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真的很像和桑芜再多待一阵子。
毕竟这次离开，或许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温凌不能否认自己面对桑芜时真的会脸红心跳，但他心中更加清楚，桑芜是属于整个苗寨的，他不会跟自己离开，自己也不会为了他留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应该再耽误彼此的时间。
只是他仍然忍不住贪恋，想要和他待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
后面的日子温凌每天都会去桑芜的院子，有时是为他浇浇花，有时是用自己带来的东西做好吃的糕点。
他总是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桑芜的身后。
桑芜偶尔也会同他说上两句，温凌顿时笑的眉眼弯弯，潋滟又动人。
此时的温凌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整个苗寨信仰的神明，原本淡漠的眼底已经染上了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