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鱼很快将手松开,眼睫微微垂了垂。赵泓虽是他的侄儿,可皇室的兄弟情谊素来单薄,今日他能为赵泓如此奔波,她心中是感激他的。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似的。
赵煊静静望了她一眼,目光从眉眼到鼻尖,从脸颊到脖颈,却见那衣领没入处,雪白的肌肤有点点红痕……
赵煊的眼睛倏然顿住。
萧鱼这才与他说:“我先进去看看泓哥儿。”
此番赵泓重病,由冯大夫相救,倒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会儿姜嬷嬷前去抓药,萧鱼便陪在赵泓的榻边看着他。这小家伙,病了几日,本是没什么精神的,可瞧见萧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巴巴的看着她,怎么都不肯休息。
赵泓虽年幼,却也知晓今日萧鱼来看他实属不易,怕是很快就要走了的,下回相见,不知要到何时了。只是他看了一会儿,就犹豫着开口说:“娘亲,泓哥儿没事,您还是回去吧……”
赵泓知道萧鱼嫁给新帝后,很是担忧,他是见过那人的,那日就是他将娘亲和自己捉回去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吓人。他总觉得他会欺负娘亲。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唇瓣干燥,萧鱼用巾子替他润唇,听着他这般说,便微笑道:“嗯,娘亲不能久留,很快就要回去的。”
她不大喜欢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感觉,所以她与赵泓才会投缘。
赵泓愣愣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怕萧鱼担心他,便又说:“四叔他对我很好的,有四叔在,娘亲不用担心。”
小孩子最不会骗人,一个人对他好不好,他心里最清楚。萧鱼点点头,也晓得赵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将赵泓交由他照顾,她是不用担心的。
只是——
且不说赵煊身为前朝皇子能不能被新帝所用,如今他与赵泓关系匪浅,想来日后的前程定然会受阻的。萧鱼心里有些念头,想了想还是作罢,如今她自身难保,也是帮不了他的。而且就如他适才所言,赵泓是他的侄儿,他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她言谢。
而且……赵煊对赵泓的好,她是挑不出错的。兴许是太好了,所以她心里才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
新帝登基,晋城渐渐稳定,而西北却因改朝换代引得周遭部落野心勃勃,步步侵占,其中以乌兰一族最为嚣张。新帝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如今身为帝王,自然不可随意亲征,今日朝堂之上,便商量了此番平定西北的人选。
主动请缨者有两位,其一是新朝功臣霍霆,此人深谙兵法,悍勇有貔虎之威,狡计有枭狐之谋;其二则是前朝杀敌无数,鲜有败绩的猛将萧淮,亦是如今帝王岳丈。
龙椅之上,见这帝王深思熟虑,最后干脆将此重任交于两人,命萧淮为主帅,霍霆为副。
百官心中虽议论纷纷,在朝堂之上,却不敢多言。
待下朝后,走在石阶之上,才有不少官员紧跟霍霆左右,忍不住为霍将军抱不平。
有一留着山羊胡,穿五品文官朝服的大人说道:“萧大人刚归顺不久,皇上就将如此重任交托给他,当真是君心难测……”
毕竟这萧淮乃是前朝忠臣,皇上虽惜材将其留了下来,可这么快就重用,实在是不妥。但凡这萧淮存有二心,领兵之后,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皇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身侧又有一名大人小声的说:“听闻萧皇后艳冠皇城,如今伴在帝王榻侧,兴许……”后面的话虽未说下去,却也非常清楚了的。
女子虽弱小,却断然不能小瞧,昔日那萧家虽一门忠烈,可有那般地位,与当时那萧皇后是息息相关。现下又有一萧家女入宫为后,自然是处处为娘家着想的。
霍霆见身后这些个大人吵吵闹闹甚是头疼,忙定住身,转过头道:“只要有仗打,本将军不会计较是正是副。再者,萧大人年长本将军许多,如今我俩出征,断然没有资历浅者当主帅的道理。本将军对萧大人的兵法布阵甚是仰慕,如今能与他一道为皇上效力,乃是荣幸……”他双手抱拳,抬起一拱,浓眉大眼看着精神抖擞。
而后大声道,“难不成几位大人是觉得皇上这个决定做的不妥?”
霍霆这番话,吓得想讨好与他的两位大人抖如筛糠,面面相觑后,便朝着霍霆行礼,先走一步了。
霍霆浓眉一拧,轻哼了一声:“比娘们儿还不如的东西,还敢在本将军面前挑弄是非!”
这才迈着大步继续往前走。
远远的,前头那一幕尽入了萧淮眼底,他身侧的萧起州,听了一句便听不下去,想前去理论,却被萧淮给制止了,这会儿心里很是郁闷。
若是昔日,哪有人敢在背后如此议论他的父亲?
萧淮虽是雷霆性子,却也未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而且……今日皇上的安排,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爽快交托给他。毕竟平定西北那五万大军,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是料定他不敢做什么吗?
萧淮与萧起州下了台阶,看到一清瘦高挑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正是帝王身边的宦臣何朝恩。何朝恩朝着萧淮行礼:“恭喜萧大人了。”
天子近臣,不可怠慢,萧淮道:“能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子分内之事,何来喜字一说?”
何朝恩笑容和煦,说:“萧大人果真赤胆忠心,那小的便在此静候萧大人凯旋。”
萧淮点头。
又听那何朝恩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深得圣心,且聪慧过人,萧大人亦无须忧心。”
萧淮面色一愣,看向眼前的何朝恩,心下倒是有些诧异。此人虽是天子近臣,对百官个个敬重,却是无一有私下往来的,清清白白的很。今日怎么……却告诉他这个。
萧淮不做多想,说道:“皇后娘娘年纪尚轻,如今入宫侍君,还要仰仗何公公多多照拂才是。”
何朝恩微微笑了笑。
萧淮与萧起州走远了,那身旁的萧起州才往后看了一眼,小声的念叨道:“父亲,您与这何公公有往来吗?怎么今儿忽然与您这般交好?”也不应该啊,上回这何朝恩将那些个御赐之物送到萧家时,他父亲与何朝恩是客套生疏的。
萧淮想了想,没有说话,只道了一句:“走吧。”
……
御书房内,薛战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伸手将身侧的册子拿了起来,翻开来细细的看。这字儿写得是漂亮小巧,很是娟秀。其实昨日那些所译蛮文,并不是很要紧的内容。他知道她经历两朝,如今虽与萧家一道归顺于他,那心里,恐怕没有完全的臣服。倒也人之常情。
不过如今,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有些事情都是迟早的。
薛战翻阅了几页。
他对萧家有所顾虑,对萧淮的试探是迟早的,只是原先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快,也未打算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于他去做。而今日,他对她父亲委以重任,她知晓后,定然会很欣喜的……就是不晓得会如何感激他了。
忽然雷声轰轰。
薛战将书册放下,问一旁的何朝恩:“外头可是要下雨了?”
何朝恩上前,拱手回话道:“回皇上,瞧着天儿,怕是要下场大雨了。”
“皇后还未回来……”薛战皱起眉头,喃喃道。
何朝恩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怕是还在元华寺。”
元华寺。薛战心中默念,听着这雷声轰轰,想着她那娇娇的模样,人小胆也小,不晓得会不会吓着。这才起身道:“给朕备马……”
下了龙椅,又转身道了一句:“越快越好。”
……
大雨倾盆而至,雨水冲刷,整个晋城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电闪雷鸣,一匹棕色骏马出了宫门,身后跟随十余名宫中侍卫。
而此刻元华寺的客房之中,元嬷嬷知晓此事后,训斥春茗道:“你可知道,若此事被皇上知道了,娘娘会处于怎样的位置?你跟了娘娘这么多年,知道她的脾气,怎么不晓得劝劝她,或者……告诉我一声也行,我去劝她。”
春晓咬着唇,弱弱道了一句:“嬷嬷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的脾气,奴婢……奴婢也没办法啊。”
如今都去了,她在说她也没用,元嬷嬷攥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看到外面大雨瓢泼,一时心乱如麻,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可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心里却是越想越担忧。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们不能弄出动静来。若是被随行知道知晓了,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可若是娘娘真的出事了……元嬷嬷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这个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嬷嬷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疾风铺面而来,抬头看去,便见来人身披一袭玄色披风,高大威猛,发烧被雨水打湿,身上也湿了一大片,如此看去,眉目更显俊朗深邃,势如山岳。
元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忙行礼道:“皇上……”
薛战阔步进去,被打湿的衣袍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男儿气概,他直言道:“皇后呢……”他进去,撩起那垂下的床帐一看,也未见她在此小憩,这才想到了什么,走到了元嬷嬷面前,看着脸色发白的元嬷嬷道,“皇后呢?”
“皇、皇上。”元嬷嬷翕了翕唇,无论如何都不能讲,皇后娘娘去了安王府看赵泓的。
薛战这才拧眉,“噌”的一声将腰间佩剑罢了出来,架到她的脖间,眼神凛然道:“朕的皇后在何处?”
……
赵泓怕打雷,听得外头雷声轰轰,那小小的身子,就一个劲儿的往她的怀里拱。萧鱼将他哄着睡着了,才把他放回去。
却看到便是在睡梦之中,那小家伙也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不放。
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了,她若是再不回去,定然会惹人生疑。
萧鱼未多想,将他小小的拳头一根一根手指的掰开,最后把他的绵软小胖手放入了锦被之中,转身朝着外面走起。
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的确有些吓人。
萧鱼对姜嬷嬷吩咐了一些事情,才走出卧房,一出去,便看到赵煊长身玉立。
此刻他已经换下了一身脏袍,整个人干净清爽,因他容貌俊秀雅致,那浅蓝色的衣袍,衬得他尤为的飘逸出尘。
萧鱼忽然想到宫中那蛮汉,总是不修边幅,若非她提醒,哪里会想现在这般日日沐浴?而且洗干净了是他的事情,弄得仿佛是为了她洗似的。想到这里,萧鱼的唇下意识稍稍弯起。
赵煊见她神情柔和,过去说道:“瞧着雨势极大,不如我送嫂嫂过去吧。”
眼下这个时辰,自然是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兴许今晚都不会停。萧鱼见赵煊言辞真挚,想了想还是说:“不必了,若是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王爷为了泓哥儿奔波了一夜,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赵煊对赵泓关爱有加,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她已嫁为人妇,又是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宜与他有任何的接触。
还有……萧鱼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说,“如今我已嫁与帝王,日后王爷见着,还是唤我一声皇后娘娘比较妥当。”
他这人心细,尚且能教泓哥儿纠正称呼,今日不该这般冒失还唤她嫂嫂的。
赵煊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是我疏忽了。”而后缓缓朝着她拱了拱手,垂眼尊敬道:“皇后娘娘……”
萧鱼点头,这便由身侧的春晓撑起了油纸伞,朝着安王府的后门走去。
赵煊的身影在原地立了许久,看到那窈窕身形消失不见,才缓步进了赵泓卧房。
里头,赵泓已然安睡,呼吸匀称,玉团般的脸蛋以渐渐退去潮红。
窗外雷声阵阵。赵煊静坐,背影挺直,闪电的亮光照的他的俊脸晦暗不明,这时候,有一个随从走到了他的身后,低声的问:“王爷,安王的药,还需不需要小的……”
“不必了。”赵煊说了一声。
他抬手,替榻上的赵泓掖了掖被角,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微笑着缓缓的说,“她心中只有家人,对旁人鲜有柔情,你倒是有幸,竟讨了她的欢心。既是有福之人,便早些好起来罢。”